《枇杷瘦》析木ma

39、第39章

　　从前，有一个普通的小孩，有着幸福的家，生活在僻静的巷子里。巷子对面住着他的一位朋友，他一直在等他出现，所以一直没有离去。

　　可他一直等啊等啊，也没有等到他出现。他日日趴在窗台，幻想着他会出现。直到时间模糊了那位朋友的脸，他才迟迟从梦中惊醒。

　　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梦，没了踪迹。他最后还是关上了窗户，不再去看窗外枯燥的山林。

　　梦里的他像是被固定了身体般，无法移动身躯，甚至连眼珠也不能转，只能傻傻地看着那个方向。梦中的画面从不曾改变，可他还是一次次跌入那个梦，即使很痛，他还是像中了迷药般，跌跌撞撞又进了那个圈套。

　　这里没有人和他说话，他是前朝罪犯。没人愿意和他说话，连叶尖的蝴蝶也不愿意为他停留。

　　如果阿芙还在的话，会为我留住那只蝴蝶的吧。他会把它抓到我面前让我瞧着。

　　我很久没见阿芙了。

　　很久以前，那是我和阿芙还住在那个小巷的时候。

　　我和他每天一起去学堂，然后一起回家。他很厉害，不论是诗书礼仪，还是刀枪马术，都比我厉害。只有这样，他才愿意教我。

　　他会教我写文章，生气的时候会拍桌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威力，未干的墨迹也摇不开。但我也不是故意惹他生气的，如果有机会，我会每天换着花样逗他开心的。

　　每次比试剑术的时候，他都会让着我，但我不需要他让我。

　　“你为什么不出招？我不想看见你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我怕伤到你了。”他说。

　　“有什么可怕的。不用这么瞧不起我。”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这么说了。

　　那时候怪我好胜心太强，总想赢他。但他还是每次都让我赢，这让我有了一个无比错误的想法——我可以打赢所有人。于是我便一步步这么错了下去。

　　他很聪明，最后中了状元。

　　他马上就要离开这条小巷，离开我，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去可以完成他伟大志向的地方。

　　那时我挤在外面看榜，他坐在远处的茶馆外。我高兴地跑过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他并没有给我相应的回应。

　　他说：“那你呢？”

　　我那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很生气。

　　“我？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他应该和我一起高兴，而不是谈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去京城……”

　　只记得他解释了很久。

　　“恭喜你，到时候我会为你送行的。”

　　“等等！你先别走。”他拽住了我的袖子，“你跟我一起去，等我做了官，你就留在我身边为我做事吧。”

　　“凭什么？”我几乎喊出来。记不清我有多少次这么对他。

　　“你……不愿意吗？”

　　他仿佛在哀求我。

　　“你不愿意做我的副官，我会想办法在他人面前引荐你的！”

　　“这是你的路，没有必要强拉着我上。”我只想摆脱他。

　　“不是你说我们要一起走向仕途……”他还是松开了手。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着？天底下有多少人说过这句话，又有多少人实现了？”

　　那一次我还没向他告别就离开了。

　　他在身后肯定又是那副表情，懊悔的表情。他时常露出那副表情。

　　那本来是高兴的一天，却因为我破坏了气氛。可我还是别扭着，不想去道歉，我真可恶。

　　他要离开的那天，我还是去了，我还想再见见他，做最后的道别。

　　可是，刚出家门，就看见骑兵从巷口飞跃而过，还有数不尽的弓箭。火焰早已燃烧起来，房屋渐渐坍塌，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看不见的嘶吼。

　　我疯了似的跑出巷口，骑兵却消失了，留下他们的胜利品。街道失去了它们本来的颜色，和灰白的天空两两望着，分不出究竟谁更惨淡些。

　　他应当还在大街上。他应当在大街上驾着马接受人们的欢呼。

　　但他不见了。他的马逃跑了。只留他一人瘫倒在大街中央。

　　他白色的衣裳和满街的血色格格不入。他不应当躺在那儿。他应该马上就赶到了京城。他的身下应该是幸福安乐的百姓啊。

　　我的步伐很慢，可他还是躺在那儿不动，眼睛紧闭着。他只是不愿睁开眼。我不敢叫醒他，走到他身边也只是把他抱进怀里，和他一样，一动不动的。

　　梦啊，请你不要叫醒我。

　　手心的温热何时能消散，掌纹中的鲜血如何能洗净。

　　我仍然记得还是那个晌午，我从山上冲下，挤进那拥挤混乱的人群，人们不辨方向地狂奔着。我越过一层层人潮，看着眼前的血色铺满大地。

　　我疯狂地想着，他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说不定还能够将亲邻护在身后吧。我不断安慰自己，他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料想到了吧，他会躲在隐蔽的地方等着我去找他的吧。

　　我一直都在自以为是。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其实，我应当料想到了的。其实，我可以跑得更快，再多看他一眼，可是，当他的气息钻入我的身体，我却放慢了脚步，不敢向前。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阿芙，我承认了。

　　我再次看见他时，他靠在墙根，墙根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的表情是痛苦的，他流的血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裳，可我却分不清他伤在何处，只是胡乱地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

　　他强撑着双眼，他每呼吸一次，流进我指缝的鲜血就越来越多，然后涌进我的衣袖。

　　“不……你别说了，别说了……”

　　他要向我道别了。

　　“我不逼你了，你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

　　我看见他的泪水流下，触碰到我的指尖。

　　“不……我愿意，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京城，求你现在带我走吧……”

　　在那一刻，我想满足他所有的愿望。我总是做不切实际的梦。

　　“不去了，留在这陪我吧。”

　　“不……别走，我不想你走...”

　　他早已撑不住，不等我把话说完。

　　手心的温度在消散，掌心的鲜血也没了流动。

　　我贴着他的脸颊，感受他最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