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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八十章 开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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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烛憧憧,刘冀和梅龙的影子映照在床榻后的墙面上。
二人分明是两步之遥,影子却擅自拉近距离,好似两人正耳鬓厮磨。
见梅龙不说话,还在生闷气,刘冀便先开了口:“我知道你不喜被关着,但为了确保我阿姐能顺利回来,我不得不这样做。”
梅龙还是一语不发,刘冀看她一眼,斟酌她面色,似有松动,比之方才一进门的戾气少了很多。
于是乎,刘冀继续讲道:“我阿姐她自小便绳生在冷宫,这点想必你早已探知到,但知晓此事跟亲眼目睹相差甚远,远远不能够体味那种困境。”
他跟她讲述刘盈在冷宫时候的处境,讲他们如何相依为命,讲后来如何险象逃生,却又被父王刘彻以蛊毒操纵。
烛火跳跃在梅龙眸中,渐渐地,点亮她眸底深沉的光色。
她终于转过目光,看向刘冀。
刘冀注意到她的眼神,笑着道:“天下苦难之人多有是,阿姐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没什么特别,不过都是为求生活命,而想尽办法罢,你也不必可怜,要我说,你在玻国当暗探,也是冒着生命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与我们无多大差别。”
梅龙颔首,看似十分认同这话,不过还是深看刘冀一眼。
刘冀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无非是家国大义,但倘若我同你说,我阿姐之所以能回来,这里头也有你们大棠那个圣人的意思呢?”
梅龙一怔:“此话怎讲?”
刘冀将刘盈的信递给她看:“阿姐在信中已道明,你且看罢便知晓来龙去脉。”
梅龙接过信,就着烛光细细看来,信里,刘盈除了宽慰刘冀,说她不日便可回永定城,叫他速速出手夺回城池之外,还提到她跟圣人做了一场交易。
刘盈只叫他夺回永定城,因其失守不久,军民尚且一心,而其他几座城池经年久失,民心所向皆为安康,不愿见战火纷争,便先作罢,专心护好永定城,修缮城池,固本安民。
除了考虑百姓之外,刘盈还隐约提及这也是她跟圣人商榷的结果,一切待她回来再与他细说。
梅龙看过信,满面困惑,转头欲问刘冀打算如何,冷不防对上他投来的目光,心里一颤。
烛火晕黄,似有一圆落日藏在他眸中,落日余晖柔和,笼罩在她身上,平添一层朦胧的缱绻。
梅龙一时失神,陷在他目光中久不能离。
直到刘冀的脸贴近到咫尺之间,她才如梦初醒,忙撇过脸去。
“既然这其中有圣人的意思,我身为臣子便不会多加阻拦。”
刘冀见她侧过头,喉头有些干涩,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一句:“如此,甚好。”
虽然梅龙的事情已摆平,但他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瞥见梅龙偷眼瞧他受伤的肩膀,心里积郁的闷气才稍霁。
他恬不知耻地说了句:“这几日我要养伤,但身边没个细心的人能帮衬,不如梅龙姑娘就暂且留下来照顾某,等某痊愈后,定当重谢。”
梅龙还没决定答应与否,就听刘冀朝外吩咐道:“来人,送梅龙姑娘去歇息,明早她还要来。”
梅龙:……她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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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棠枫林谷,只要翻过这个谷,便可到玻国,边关那里有刘冀安排好的接应。
只是,刚走到谷前,刘盈一行就碰巧撞上一行队形,隐在暗处观察几息,才终于弄明白,那朝廷来的队伍,架着她的灵柩。
他们出城后不久,便听闻玻国月姝公主身死皇宫,圣人悲悯其死,特命人将她的灵柩抬回玻国,相当于叶落归根。
蘋欢道:“看来一切都顺利,并未有人发现公主已假死脱身。”
这算是个好消息,可刘盈面上并无欣喜,算算时日,姜熠合该得知她身死的消息,不知他会作何想。
思量过后,刘盈摇摇头,叹息一口气道:“走吧,另择旁道。”
蘋欢点头,可他们没走出多远,就听方才那群官兵发出一声声恶嚎。
刘盈和蘋欢相视一眼,停下脚步悄悄返回,发现那群人躺在地上,不知生死,唯一能确认的,是他们之前抬着的灵柩已不知去向。
蘋欢骇然左顾右盼,急声对刘盈道:“附近有匪贼,公主,我们速速离开此地吧!”
刘盈却朝她摆手:“且慢,你们瞧,来人只劫走棺椁,并未对这群人的包袱下手。”
蘋欢等人一看,还真是,躺在地上的官兵个个都背着包裹,蘋欢用剑挑开一个包裹,见里头银钱未动,立时明白刘盈的意思。
若是匪贼,又怎会对银钱不感兴趣,偏偏只抬走一个繁重的棺椁?
蘋欢心思敏捷,马上想到一点:“来人知晓棺椁里是谁,他们是专程奔着公主来的。”
刘盈颔首:“就是不知他们是哪方人。蘋欢,我们得摸清楚,别再是逻些皇室那边已知晓永定城的事,知道我在大棠,特意前来察看尸首,确认我是否已身死。”
她身上有刘彻亲自下的蛊毒,不敢保证刘彻是否会有什么办法,能够探知尸首中的蛊虫情况,若是他有,估摸见过那具腐尸后,便会猜出她身死是假。
这是个隐患,不得不除,蘋欢等人明白她的意思,皆握紧手中家伙,点头应是。
他们在谷中寻了片刻,才找到劫走棺椁的那几人。
棺椁繁重,他们没走远,仍在枫林谷,不过就是择了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藏身罢。
刘盈等人没有贸然行动,隐在暗处观察那些人的动静。
那些人将棺椁放下,才擦擦头上的汗,将面上黑巾扯下。
刘盈看得仔细,那几人刚一摘下面纱,她便陡然一震,认出他们是莫点和蓝画,还有几个她似乎也见过,皆是姜熠的亲卫。
蘋欢也一眼认出他们来,转头想对刘盈说点什么,却见她攥紧手,紧张地盯着那处,于是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下去。
莫点几人放下棺椁后,吹响一个哨声,过不一会儿,从另一边走来几人,为首的正是姜熠。
看到姜熠,刘盈先是松一口气,见他尚且平安无事,几日来绷紧的神经也算松懈稍许。
但随之又整颗心都揪起,奇怪他怎会来此,又为何要劫走棺椁。
其实答案已呼之欲出,不过是刘盈不敢置信,他竟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姜熠静立在棺椁前,垂头看着那棺椁,久久不语,也未有其他动作。
其余几人却觉得呼吸紧促,好似正在经历一件十分煎熬的事。
刘盈趁这个当头细细打量姜熠,发觉他不止身形消瘦些许,脸上还有种道不明的憔悴。
他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刘盈蹙眉,是抓捕秦章华所致,还是……
她咬住下唇,不愿承认是自己假死令他如此狼狈。
盯了半晌,刘盈见他嘴唇翕动,似是说了句什么,由于看得太出神,以致没有听清他说的话。
一旁蘋欢等人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惊讶地瞪大眼睛,反复琢磨姜熠方才的话。
方才,他朝着那灵柩沉声说了句:“开棺。”
刘盈也是看到莫点几人动作后,才明白过来。
姜熠要他们开棺,这是要检查那具腐尸?!
刘盈的心怦怦跳,直觉跳到嗓子眼,耳中嗡鸣作响,不禁去想,姜熠是否会发现那人不是她。
棺盖甫一打开,一股腥臭便铺天盖地袭来,莫点等人皆受不住,偏开头去作呕。
即便他们曾跟着姜熠一起在战场上厮杀过,见过不少尸首,也从未见过腐烂得如此严重的。
那女尸面目全非,凭谁也认不出她是谁,更别提在来之前,姜熠亲耳听燕睛说,她亲眼瞧着刘盈被蛊毒所蚀。
姜熠自然想不到,他培育多年的暗卫,竟会帮着刘盈说谎。
他信了燕睛的话,只以身前棺椁里躺着的,就是刘盈。
看到刘盈变成这副惨不忍睹的样子,他的心一阵揪着疼,膝盖发软,一个踉跄跪在棺椁跟前,扒着棺木,手往里探。
蘋欢等人差点惊叫出声,赶忙捂上嘴,心道他这是做什么,人都死了,他不说避讳便罢,竟还想将人从棺材里头捞出来不成?!
莫点等人亦是惊诧连连,不想他们家殿下竟疯狂至此,忙不迭伸手阻拦。
刘盈只默默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看似平静,但她微微发颤的嘴唇,却暴露她此时内心的波澜。
“放开我!走开!”姜熠不顾阻拦,手抚摸在那具女尸的脸上,眼睛蓦然睁大,眼神宛如烙铁印在那人脸上。
刘盈瞧不清他眼底的血色和腾起的泪雾,但从他的举动,便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癫狂。
回过神来,刘盈才发觉自己的眼角亦有些濡湿。
她定了定神,重又看向姜熠,莫点和蓝画已将他拖开,远离棺椁。
姜熠垂下双臂,瞪着那女尸,轻飘飘说了句:“烧了她。”
“殿下……”莫点欲言又止。
蓝画也想劝:“殿下,就让月姝公主安眠吧。”
姜熠却跟没听见似的,仍重复道:“烧了她,只烧她,把灰留下。”
其他人无奈,只好照做,不消片刻,在这一处阴暗的深谷里,腾起一簇火苗,火势越来越大。
几人合力将女尸送进火中,亲眼瞧着她被火舌吞没,尽数化为灰烬,才熄灭火。
火刚熄灭,地上仍残余着滚烫。
然则姜熠并不惧怕,迈步过去,将女尸烧成的灰烬捧起。
他将自己腰间的佩剑取下,剑刃丢弃,将那灰烬通通倒入剑鞘中,最后断剑取剑柄,盖在剑鞘上,从腰间解下刘盈送与他的襻带,绕剑身包缠。
确认剑柄紧紧盖住剑鞘,不会有灰烬漏出,他才松开手,战战巍巍将剑别回腰间。
蘋欢忍不住扭头看向刘盈,见她讶异中带着心疼的神色,知她被姜熠这举动感动,生怕一个不留神,她便舍弃之前的打算,跑到姜熠身前告诉他,她其实没死。
所幸,刘盈忍住了,尽管指甲尖端已陷入手掌中,她仍是紧咬着唇,没发出一声。
正值炎夏,枫林谷枫叶尚枝叶扶疏,绿盖如帽,一切都还来得及,待得秋盛之时,必能红透满谷。
届时,再停步欣赏红枫盛景也不迟。
若他真心不改,若他们缘分未灭,她愿以诚相待,奏起天下名乐,邀他共赴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