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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渐染(补写 · 插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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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周一叶坐在宿舍后的小天井里,手里握着未点燃的香头,一动不动。
天井里风小,却有桂树香。
她盯着那一小节红线头,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
她第一次见沈折庭,是在她哥哥身边。
那年她八岁,哥哥带她去梨园后台,说要见个朋友。
她无聊得很,在后台的小板凳上坐着晃腿,手里拎着一只没喝完的甜豆浆。
沈折庭那时才不满二十,是台上最年轻的青衣角儿,整天浸在戏里,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规矩劲。
她就这么“跟”着哥哥偶尔来,他也没赶她。别人练功她坐在一边看,别人吊嗓子她躲在后排偷听,有时她甚至会睡在后台的软靠堆里,被锣鼓声吵醒又趴下继续睡。
一来二去,就这么跟了两三年。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喜欢戏,只觉得——戏园子里有种别处没有的东西。
每天五点开始有人拉筋压腿,日头一出就有人吊着嗓子站在走廊头,腔子干净、动作利落,就连空气都像是混着桂花香和胭脂粉味的。
她蹲在后台角落,啃着果冻,看那些人吊着靠、绕着走位、在台上一遍遍重复同一招水袖,只觉得热闹好看。
但她的眼睛,总归是追着沈折庭的。
他练得比谁都狠,一句唱词唱十遍,站桩站得像钉死在那儿一样。偶尔有学生偷懒,他一句话骂得对方当场掉眼泪。
她开始偷偷学他的样子——站在镜子前学他贴鬓角、趁他不在时偷拿扇子练甩袖、晚上躲在被窝里轻声哼唱那些她听了千万遍的唱段。
最开始是模仿,后来竟也听出些味道来。
有一回她哥哥来接她,她赖着不肯走,就坐在后台看沈折庭试戏,眼睛一眨不眨。
哥哥低头看她一眼:“喜欢?”
她没应声,只是轻轻点头。
“你不是最烦规矩这些玩意儿?”
她声音低下去:“可是沈师兄站在台上……就是不一样。”
那晚回去,她第一次在家翻开《戏考》,一页一页慢慢看。
她开始记腔、记调、记身段。也开始在每次哥哥带她来戏园时,提前自己拿了小本子和软底鞋。
有天她终于开口跟沈折庭说:“我想学了。”
沈折庭当时正在对戏,眉头一皱:“你别闹。”
“没有闹!我是真的想学,认真的。”
“你学得来?”
她点头:“我能吃苦。”
沈折庭看她许久,没说话,只抬手指了指外面练功厅:“去,把腿劈下去,我看看你有多认真。”
她照做了,咬牙下压,额头冒汗,脚底青紫,咬着牙也没哭一声。
那天之后,她正式进了梨园。
她什么都学得快,最开始是天赋,后来却是因为她知道,只有她唱得好、站得稳,沈师兄才会看她一眼,点头一句。
而她想听他的“好”,比想听任何人夸奖都要更强烈。
后来她经常不自主地想看着沈折庭。
练功的时候看,卸妆的时候看,排练吵架的时候也看。
他站得笔直,眼神永远落在正前方。哪怕旁人都说他冷、他凶、他不好惹,她也从不怕他,反而总觉得,哪儿有他,哪儿就稳。
直到某天,她在后台偷偷学了几句唱段,被沈折庭听见。
“走音。”他只说了两个字。
她脸一红,缩了缩脖子:“我……随便学着玩的。”
“戏不是玩的。”
“那我认真学。”
沈折庭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她。
那年她十三岁,个子刚抽条,脸还带着未褪的稚气。
“你真想学,就来传承堂。”传承堂是沈折庭开设的专业班,区别于梨园其他。
“我可以吗?”她睁大眼睛。
“可以。但从今天起,不许再迟到,不许偷懒,不许哭鼻子。”
“那是你教我吗!?”
沈折庭顿了顿,说:“嗯,我带。”
周一叶后来无数次回忆起那天,才知道那不是“我想学”——
那是“我想追着他走。”
她不是爱戏,而是想靠近。
她不是想上台,而是想站到能被他看见的位置。
结果戏曲成了骨血,他也成了命里那条不可拐弯的规矩路。
所以哪怕吵、哪怕怄气、哪怕一时说出狠话,她终究还是站在练功房的门口,看他背对自己,手里握着课表不肯抬头。
她也知道,他听见她来了,却就是不让自己“容易回来”。
她轻声说了一句:“师兄,我回来了。”
他没回头,只淡淡说:“半小时,自己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