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夏天》栀竺

2、Midsummer1

　　窗外暴雨倾盆，狂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豆大的水珠砸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汽，将屋内的压抑衬得愈发浓重。

　　整栋别墅亮着惨白的灯，餐桌上的三个人各怀心事，只有餐具碰撞碗碟的清脆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反复回荡，格外刺耳。

　　宋夏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紧，指尖泛白，筷子尖无意识地戳着碗中早已凉透的米饭。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家翻找旧书，竟会翻出父母的离婚证。

　　那两本红色的小本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餐桌中央，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发疼。

　　“说吧，什么时候的事？”宋夏终于忍无可忍，缓缓放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父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刻意装得凉薄。

　　宋母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夹起碗中的一块肉机械地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都显得麻木。

　　“一年前。”

　　“一年前？”宋夏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眶瞬间红了，“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久了，你们就打算一直瞒着我吗？”

　　宋母终于放下筷子，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怜悯，口中吐出的话却像冰锥一样扎人：“我们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怕影响你学习，怕你胡思乱想，你怎么就不懂我们的苦心？”

　　“为了我？”宋夏自嘲地笑了，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餐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你们每次都这么说，可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我到底愿不愿意！”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宋父，声音带着最后的期盼：“爸，那我跟谁？”

　　宋父却只是擦了擦嘴，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起身就朝门口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分给她一个眼神仿佛她只是空气。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宋夏崩溃地喊道，“你们就不能选我一次吗？哪怕就一次也行！”

　　“选你？”宋母突然激动起来，猛地将筷子摔在餐桌上，起身挥手扫落了桌上的玻璃杯。

　　哗啦一声碎片四溅，有的甚至溅到了宋夏的裤脚。

　　“我也再婚了，你让我怎么选你？要怪就怪你爸，是他在外面包养了别人，毁了这个家！”

　　宋母的话像一把利刃，狠狠刺穿了宋夏的心。

　　可在对上宋夏那双布满泪水、满是绝望的眼睛时，她到了嘴边的狠话却戛然而止，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沙发上的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钱每个月都会按时打给你，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剩下宋夏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狼藉。

　　窗外的雷声滚滚而来，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她压抑的哭声。

　　往日父母争吵的声音、摔东西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响，明明早就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当真相摆在面前时，她还是无法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亮起，宋母发来的微信只有一个地址和一段话：【你要是不想待在那里就去乡下找你外婆，她会照顾你。】

　　宋夏看着屏幕上的地址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曾经被她称为“家”的地方。

　　火车一路颠簸，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了低矮的平房，再到一望无际的田野。

　　当宋夏走出祁衡县火车站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香，和城市里的味道截然不同。

　　“小姑娘，外地来的吧？要去哪？我送你一程，价格便宜！”一个叼着烟的司机快步走了过来，热情地问道。

　　宋夏点了点头，这里确实不好打车，而且天色越来越暗她也不敢再多等。

　　“祁衡县云鹤街，能去吗？”

　　“能，当然能！”司机连忙点头，接过她的行李箱放进了车后备箱。

　　车子行驶在乡间小路上，两旁的树木飞快地向后倒退，天空彻底黑了下来，只有车灯照亮前方的路。

　　宋夏在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馄饨店门口下了车，看了一眼手机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正是吃晚饭的时间。

　　她推着行李箱走进馄饨店，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的木凳子上包馄饨，手指灵活地捏着面皮，头也没抬地问道：“要几块钱的馄饨？”

　　她对这里的物价并不熟悉，于是她问道：“一般都是多少钱？”

　　老板娘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眼。

　　小姑娘生得十分漂亮，皮肤白皙，穿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脚下是一双价值不菲的小皮鞋，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大碗十二块，二十个馄饨；小碗十块，十五个。你一个小姑娘，吃小碗应该就够了。”

　　宋夏点了点头，选了小碗的馄饨，将行李箱放在一旁，坐在了门口的木桌子旁。

　　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筷子和勺子，空气中弥漫着馄饨的鲜香，让她原本空荡荡的胃瞬间有了知觉。

　　老板娘动作很快，没过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撒上葱花和香菜，香气扑鼻。

　　宋夏拿起勺子轻轻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放进嘴里，皮薄馅大鲜美的汤汁在舌尖蔓延开来，让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

　　馄饨店旁边有一条小巷子，里面传来了少年们的说笑声，还有一些她听不懂的方言。

　　宋夏好奇地捧着碗，走到巷子口看了起来。

　　小巷里大约有七八个少年，大多染着黄色的头发穿着宽松的衣服，其中一个黄毛少年正给其他人散烟。

　　“妈的，徐鹤那傻叉，叫我们哥几个出来，自己却不知道跑哪去了！”黄毛少年吸了一口烟，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吐出，语气中满是不满。

　　“鬼知道他死哪去了，都等了半天了，再不来老子就走了！”另一个少年附和道。

　　宋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

　　就在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哪来的告花子？站在这里看什么看？”

　　宋夏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就看到一个少年站在自己身后。

　　少年的头发很是惹眼，主体是蓝色的，发尾却是粉色的，耳朵上还戴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耳钉，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衫，看起来有些叛逆。

　　“我不是告花子。”宋夏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步不想和他纠缠。

　　少年却笑了，弯下腰蹲在她旁边，用普通话说道：“哦？那你站在这里看什么？他们是你男朋友？”

　　他挑了挑眉，目光扫过小巷里的少年们，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宋夏被他说得一愣，随即有些生气地说道：“我还说是你对象呢！”

　　少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也不再逗她，就这么蹲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听着小巷里的少年们聊天。

　　宋夏看着他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他们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这里的方言。”

　　少年轻笑一声凑近她，声音压低了一些：“他们说被朋友放鸽子了，正商量着要不要去打群架，还说身上没钱了今晚可能要饿肚子。”

　　宋夏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她很快就吃完了馄饨，起身去给老板娘付了钱，又买了一瓶矿泉水。

　　或许是刚才太激动，又或许是天气太干燥，她一口气就喝完了一瓶水，见附近没有垃圾桶，便随手将空瓶子丢在了一边。

　　可她刚丢完小巷里的少年们就突然朝她冲了过来。

　　宋夏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喊了一声“WC”，拉过自己的行李箱就朝着一边跑了过去。

　　其中一个少年一脚踩在了矿泉水瓶上差点摔倒，他捡起瓶子看着跑远的宋夏有些懵：“这妹子跑什么？不就是个空瓶子吗？”

　　“对啊，她跑什么？我还以为她要把瓶子捡回去呢！”

　　另一个少年说道，晃了晃手中的空瓶子，“不过也好这个可以拿去卖钱，正好解决今晚的饭钱。”

　　站在原地的粉蓝发少年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嗤笑出声，觉得这个城里来的小姑娘实在是太有趣了。

　　宋夏跑了一段路，见他们没有追上来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打开手机看着上面的定位，按照路线继续往前走。

　　夜色越来越浓不远处传来了狗叫声，一声比一声响亮让她有些害怕。

　　她顺着狗叫声望去隐约看到前方有一户人家亮着灯，便朝着那户人家走去。

　　可还没走近一只小黑狗就从路边冲了出来，对着她不停狂吠还一步步朝着她逼近。

　　“谁家的狗啊！”宋夏吓得尖叫出声，连连后退，“能不能来个人管管！”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身后还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癫了是吧？叫的要死要活的，你不理它直接走过去就行了，它又不会咬你。”

　　宋夏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刚才那个粉蓝发少年。

　　她松了一口气身体却还是忍不住打哆嗦，紧紧地抓着行李箱的拉杆。

　　少年看着她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低头打量了一下宋夏，原本锃亮的小皮鞋上沾满了泥土，头发上还挂着一片树叶，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也多了几分可爱。

　　他伸出手轻轻将宋夏头发上的树叶摘了下来，然后牵起她的手朝着那户人家走去。

　　“走吧，我带你过去，这狗不咬人，就是喜欢叫。”

　　少年的手心很烫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让她原本发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宋夏任由他牵着一步步走过小黑狗身边，那只狗果然只是叫了几声就摇着尾巴跑开了。

　　“你一个人这么晚，到底要去哪啊？”少年一边走，一边问道。

　　宋夏拿出手机将上面的地址给他看，手指还有些微微发抖。

　　少年接过手机看了一眼地址，忍不住啧了一声。

　　“难怪看着眼熟。”少年笑了笑。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那户亮着灯的人家门口，少年轻轻敲了敲门，没过多久一个戴着眼镜的老奶奶就打开了门。

　　老奶奶看到少年，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小盛，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少年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的宋夏。

　　宋夏从少年身后探出头，声音有些怯怯的：“外婆，好久不见。”

　　老奶奶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宋夏，随即惊喜地笑了起来：“哎呀，是夏夏啊！你不是说明天到吗？怎么今天就来了？早知道你今天来，我就叫你外公去接你了。”

　　少年见宋夏安全到达，便和老奶奶打了声招呼转身离开了。

　　走到拐角处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灯光将他身影拉得很长。

　　黄艳荷握着宋夏的手，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掌心，又伸手理了理她的刘海，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你妈也真是的，你都来了，也不知道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也不把我的号码给你，让你一个小姑娘这么晚走夜路，多危险啊。”

　　宋夏笑了笑没有说话，任由外婆牵着走进屋里。

　　她和外婆见面的次数不多，上一次见面还是八年前，没想到外婆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她。

　　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外公赵威正站在灶台前炒菜，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背心，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看到宋夏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将炒好的菜端到餐桌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丫头，一路辛苦了，快去洗手吃饭。”

　　黄艳荷也连忙去厨房拿来碗筷，给宋夏添上饭，不停地给她夹菜：“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外面肯定没好好吃饭。”

　　宋夏看着满桌的饭菜，还有外公外婆关切的眼神，心里暖暖的眼眶却又忍不住红了。

　　她快速吃完饭，洗完澡后，就回了外婆提前收拾好的房间。

　　房间里很干净，墙上贴着一些老旧的画报，床上铺着崭新的被褥，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宋夏躺在床上，窗外的风声渐渐小了，隐约可以听到虫鸣声，还有远处传来的狗叫声，却不再让她感到害怕。

　　晚风拂过窗户，带来了桂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