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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 铁血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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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第一次见到陈武,是在北征大军的誓师仪式上。
那天风沙很大,将旗猎猎作响。年轻的裴昭作为新晋禁军统领,站在将领队列中,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忽然,队伍前方传来一阵骚动。
"那就是摄政王的亲兵统领?"
"听说能徒手打死一头熊..."
"嘘,小点声,他看过来了!"
裴昭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铁塔般的巨汉大步走来。那人比周围将士高出整整一个头,玄铁铠甲包裹着虬结的肌肉,每走一步都仿佛地面在震动。最令人胆寒的是他的眼神——冰冷、锐利,像两把出鞘的刀。
"那就是陈武?"裴昭小声问身旁的同僚。
同僚紧张地点头:"陈统领是摄政王麾下第一猛将,据说从不多说半个字,但杀人从不手软。"
裴昭不禁多看了几眼。陈武似乎察觉到视线,猛地转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那一瞬间,裴昭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板,回以一个标准的军礼。
陈武愣了一下,微微颔首,随即移开视线。
誓师结束后,摄政王萧景琰召见众将。裴昭作为禁军代表,也在其列。军帐内,萧景琰指着沙盘,部署进军路线。
"陈武率前锋三万,三日内抵达黑水河;裴昭领中军两万,押运粮草辎重..."
裴昭认真记下军令,余光却瞥见陈武站在沙盘另一侧,粗壮的手指在几个关隘处点了点,低声对摄政王说了什么。萧景琰沉思片刻,竟采纳了他的建议,调整了行军路线。
原来这大个子不光会杀人,还会用兵。裴昭暗自惊讶。
五日后,大军深入北狄腹地。裴昭的中军在穿越一片峡谷时,突然遭到伏击。
"敌袭!保护粮草!"
箭雨从两侧山崖倾泻而下,瞬间倒下一片将士。裴昭拔剑格挡,大声指挥部队结阵防御。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支铁骑从谷口杀入——是北狄的主力部队!
"糟了..."裴昭额头渗出冷汗。中军多是步兵,又押运着笨重的粮车,在峡谷中根本施展不开。眼看防线就要被冲破,一声震天怒吼突然从谷口传来。
"杀——!"
一支玄甲骑兵如利剑般插入敌阵,为首的正是陈武!他手持一柄巨斧,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北狄骑兵竟无人能挡他一合。
"陈统领?"裴昭惊讶地瞪大眼睛,"前锋军怎么会..."
"摄政王料敌先机,命我回援。"陈武策马来到裴昭身边,声音低沉如雷,"还能战吗?"
裴昭握紧长剑:"能!"
"跟紧我。"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裴昭莫名安心。他组织剩余兵力,跟在陈武的铁骑后面突围。陈武就像一柄尖刀,硬生生在敌阵中撕开一道口子。裴昭望着那个宽阔的背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然而,当他们冲出峡谷时,更可怕的景象出现了——北狄可汗亲率五万铁骑,已将整个谷口团团围住!
"中计了..."陈武脸色阴沉,"这是诱敌深入之策。"
裴昭的心沉到谷底。五万对五万,按理说不该怕,但北狄骑兵在平原上的战斗力远超大梁步兵。更何况他们刚刚经历伏击,士气低落。
"怎么办?"裴昭不自觉地看向陈武。
陈武沉默片刻,突然下令:"全军听令,护送裴统领向□□围!"
"什么?"裴昭大惊,"那你呢?"
"我断后。"陈武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告诉摄政王,北狄主力在此,让他...小心。"
裴昭还想说什么,陈武已经调转马头,高举巨斧:"前锋军!随我杀——!"
三千铁骑跟着陈武,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那场景悲壮得令人窒息——三千对五万,几乎是自杀式的冲锋。但正是这决死一击,为裴昭他们赢得了宝贵的突围时间。
"走!"副将拉住裴昭的马缰,"别让陈统领白白牺牲!"
裴昭咬破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浴血奋战的高大身影,含泪下令:"全军向东,突围!"
那一战,裴昭永远无法忘记。
他带着残部杀出重围,却在半路遇到摄政王派来的援军。当他领着援军赶回战场时,看到的是一片尸山血海。北狄人退了,但陈武的前锋军也几乎全军覆没。
他们在战场中央找到了陈武。
那个铁塔般的汉子背靠着一杆燃烧的帅旗,身中十三箭,巨斧已经卷刃,脚下堆满了敌人的尸体。他还活着,但气息微弱,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陈武!"裴昭跳下马,踉跄着跑过去。
陈武勉强睁开眼,看到是裴昭,嘴角竟微微上扬:"还活着...就好。"
说完,他便昏死过去。
军医检查后连连摇头:"箭伤倒还好,但这一刀..."他指着陈武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及内脏,怕是..."
"必须救活他!"裴昭红着眼吼道,"用最好的药!"
接下来的日子,裴昭寸步不离地守在陈武榻前。他亲自为陈武换药、擦身,甚至喂水喂饭。起初,军医们都很诧异——堂堂禁军统领,为何对一个前锋将领如此上心?但看到裴昭执着的眼神,没人敢多说什么。
第七天夜里,陈武终于醒了。
"水..."他嘶哑地说。
裴昭一个激灵,赶紧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陈武的头。陈武喝了几口,混沌的眼神渐渐清明。当他看清是裴昭在照顾自己时,明显愣了一下。
"怎么...是你?"
裴昭鼻子一酸:"你救了我的命,我照顾你不是应该的?"
陈武沉默片刻:"职责所在。"
"那我也是职责所在。"裴昭故意板起脸,"摄政王命我照顾好他的爱将。"
陈武居然笑了。那是裴昭第一次见他笑——硬朗的五官柔和下来,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温柔。
"笑什么?"裴昭莫名心跳加速。
"没什么。"陈武又恢复了面瘫脸,"谢谢。"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陈武的伤好得很慢,裴昭就每天来陪他说话。起初大多是裴昭在说,陈武偶尔应一声。但渐渐地,陈武也开始讲一些战场上的事,甚至还会问裴昭的过去。
"你为什么从军?"有一天,陈武突然问。
裴昭正在给他换药,闻言手指一颤:"我...父亲亵职而死。母亲说,裴家世代为将,我不能辱没门楣。"
陈武点点头,没有追问。但裴昭却莫名想多说一些:"其实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喜欢保护人的感觉。"
陈武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你适合。"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裴昭心头一暖。
一个月后,陈武的伤好了大半,可以下床走动了。那天裴昭处理完军务,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桌上多了一个木雕——是一匹栩栩如生的战马,鬃毛飞扬,姿态雄健。
"这是..."裴昭拿起木雕,底下压着一张字条:「谢。—陈」
字迹笨拙,像是初学者写的,但一笔一划都很认真。裴昭想象着陈武那双握惯了刀斧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拿着刻刀的样子,不禁莞尔。
第二天,裴昭特意去找陈武道谢,却发现他正在营地角落练刀。陈武赤裸上身,伤疤纵横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汗水顺着脊背的沟壑流下,每一刀劈出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
裴昭看呆了。
"有事?"陈武发现了他,收刀问道。
裴昭这才回过神,举起木雕:"谢谢你的礼物。没想到你还会雕刻。"
陈武擦了擦汗:"小时候...跟父亲学的。"
这是陈武第一次提起自己的过去。裴昭好奇地问:"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木匠。"陈武简短地回答,随即补充,"战死了。"
裴昭心头一紧。原来他们都有失去父亲的经历。
"我...我也给你带了礼物。"裴昭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江南特制的伤药,对疤痕很有效。"
陈武接过瓷瓶,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裴昭的手,仿佛怕碰伤他。两人指尖一触即分,却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谢谢。"陈武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裴昭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不、不客气。我先去忙了!"
说完,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心跳快得不像话,脸颊也烧得厉害。裴昭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在朝堂上面对摄政王都能侃侃而谈,怎么一到陈武面前就手足无措?
战事仍在继续。摄政王调整策略,不再冒进,而是稳扎稳打,逐步蚕食北狄领土。陈武和裴昭经常一起执行任务,一个冲锋陷阵,一个运筹帷幄,配合得天衣无缝。将士们都说,陈统领和裴统领在一起时,能发挥出双倍的战力。
有一次夜袭敌营后,裴昭受了轻伤,手臂被箭擦过。陈武二话不说,把他按在帐篷里,亲自上药。
"疼吗?"陈武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与那彪悍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裴昭摇摇头,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陈武立刻放轻动作,还凑近伤口轻轻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裴昭浑身一颤,心跳又失控了。
"好了。"陈武包扎完毕,却没有立刻松开手,而是握着裴昭纤细的手腕,眉头紧锁,"太瘦了。多吃点。"
裴昭哭笑不得:"我是武将,又不是闺阁小姐。"
陈武却认真地说:"好看。"
两个字,让裴昭的脸瞬间红到耳根。
随着并肩作战的次数增多,裴昭发现陈武并非表面那么木讷。他会在裴昭熬夜看地图时默默端来热茶;会在裴昭抱怨军靴磨脚时,不知从哪找来柔软的鹿皮内衬;甚至会在裴昭生日那天,变出一包珍贵的江南蜜饯。
"你哪来的这些?"裴昭惊讶地问。
陈武难得露出狡黠的表情:"秘密。"
裴昭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似粗犷的汉子,其实心思细腻得很。那些沉默的背后,是无声的关怀。
战事持续了三个月。最终,北狄可汗撑不住了,派使者求和。摄政王同意了,但条件是北狄必须割让三座城池,并献上可汗的女儿和亲。
回朝前夕,军中举行了庆功宴。酒过三巡,裴昭有些微醺,拉着陈武到营地外的小河边醒酒。
"终于要回去了。"裴昭望着满天繁星,"不知道京城变成什么样了。"
陈武坐在他身边,高大的身影为裴昭挡住了夜风:"你想家?"
"算不上。"裴昭轻笑,"我父母都不在了,京城也只是个住的地方。"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陈武,"你呢?有想念的人吗?"
陈武沉默良久,突然说:"有。"
裴昭心头莫名一紧:"谁啊?"
陈武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裴昭,眼神炽热得几乎要将人灼伤。裴昭被看得心慌意乱,酒意上头,竟鬼使神差地凑近了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副将的喊声:"裴统领!摄政王找您!"
暧昧的气氛瞬间破碎。裴昭慌忙起身,不敢看陈武的眼睛:"我、我先过去了。"
陈武点点头,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冷硬。但裴昭没看到的是,当他转身离去时,陈武眼中闪过的失落。
回京后,摄政王论功行赏。陈武被封为镇北将军,裴昭则晋升为禁军副统领。两人的接触比在军中时少了许多,但每次相遇,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聊上几句。
有一天,裴昭去陈武的府上送兵部文书,无意中发现书房抽屉里整齐地摆放着那个装伤药的小瓷瓶——空了,但洗得干干净净,底下还垫着一块红绸。
裴昭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找什么呢?"陈武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裴昭慌忙关上抽屉:"没、没什么!文书放桌上了,我先走了!"
他转身想逃,却被陈武一把拉住。那双粗糙的大手这次没有小心翼翼,而是坚定地握住了裴昭的手腕。
"裴昭。"陈武直呼其名,声音低沉,"我..."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将军,摄政王急召!"
陈武不得不松开手,两人眼神交汇,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晚上等我。"临走前,陈武低声说,"有话...告诉你。"
裴昭红着脸点头,心跳如擂鼓。
然而那天晚上,摄政王突然命令陈武担任皇帝的贴身护卫,即刻入宫值守。两人的约定,就这样搁置下来。
宫墙深深,规矩森严。即使同在宫中,裴昭也很少有机会与陈武单独相处。但每次擦肩而过,陈武总会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凝视裴昭片刻,仿佛在说——
我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