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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香樟下的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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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午后总带着黏腻的热意,蝉鸣在梧桐树梢织成密不透风的网。
许妍站在画廊门口的香樟树下,指尖捏着那张印着莫奈睡莲的门票,米白色连衣裙被汗水浸得有些发皱,领口沾着细碎的栀子花瓣——出门时妈妈在玄关的花瓶里抽了支新开的栀子花,非要别在她领口,说“去看画展要有点仪式感”。
“等很久了?”段嘉言的声音穿透热浪传来,带着汽水开瓶时的清爽。
许妍转身就看见他抱着个冰袋跑过来,白T恤被汗水洇出深色的痕迹,额前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手里还攥着两张刚买的冰柠檬茶。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工装短裤,露出小腿上被蚊子咬的红印,运动鞋上沾着草屑,像是刚从球场赶来。
“刚到五分钟。”许妍接过冰茶时,冰凉的瓶身贴上滚烫的脸颊,瞬间驱散了大半暑气,“你不是说实验室离这儿很近吗?怎么满头大汗的?”
段嘉言从帆布包里掏出包纸巾,抽了张递过来,自己却用手背抹了把汗,耳尖泛着红:“刚做完离心实验,脱白大褂的时候被拉链勾住了头发,折腾半天。”
他低头拧开冰茶喝了口,喉结滚动时,许妍看见他脖颈处淡青色的血管,像夏日溪流里的石子,“怕你热着,绕道去买了冰镇的,这家柠檬茶加了蜂蜜,你不是不爱喝太酸的吗?”
画廊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冷气夹杂着松节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穿藏青色西装的馆长笑着迎上来,看见段嘉言时眼睛亮了亮:“小段来了?上周跟你说的那幅莫奈真迹,今天刚布展好。”
他目光转向许妍,笑意更深了,“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学美术的小姑娘吧?果然像画里走出来的。”
许妍脸颊发烫,下意识往段嘉言身后躲了躲。
他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掌心带着冰茶的凉意:“李馆长别取笑她了,她胆子小。”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肩胛骨,许妍感觉后背泛起一阵细密的战栗,像被夏末的晚风扫过。
展厅里的顶灯是仿自然光的暖白光,画布上的光影在地板上投下流动的光斑。
许妍盯着墙上的导览图,忽然想起上周在段嘉言的实验室,他指着显微镜下的细胞说:“你看这排列,像不像你画的星空图?”
当时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侧脸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睫毛投下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先从印象派开始看?”段嘉言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他手里的导览手册已经翻到了莫奈的展区,“我查过资料,今天有幅《睡莲》是他晚年在吉□□花园画的,据说用了三十种蓝色颜料。”
许妍跟着他穿过人群,帆布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路过雷诺阿的《煎饼磨坊的舞会》时,画里的光斑突然晃了眼——去年校庆晚会,段嘉言作为学生会主席上台致辞,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白衬衫领口的纽扣闪着光,像此刻画布上跳跃的阳光。
她当时躲在后排,看着他被学弟学妹围在中间,手里攥着准备送他的钢笔,直到散场都没敢递出去。
“怎么不走了?”段嘉言回头时,正看见她盯着雷诺阿的画出神,“不喜欢这幅?”
“不是。”许妍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票边缘,“只是觉得画里的夏天,和现在很像。”
画中穿红裙的姑娘仰头笑着,香槟杯里的气泡漫出来,溅在草编裙摆上,像撒了把碎钻。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人们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空气都像是甜的。
段嘉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画中相拥跳舞的男女,忽然说:“去年校庆,你是不是也在舞会现场?”
许妍猛地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感的桃花眼,此刻像盛着夏夜的星光,“我好像看见你了,在后排的柱子后面,手里攥着个蓝色的盒子。”
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许妍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凉鞋上的蝴蝶结:“你看错了吧,我那天在画室加班。”
说谎的话像被晒化的冰淇淋,在舌尖留下黏腻的甜。
其实她那天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看着他和学生会的女生讨论流程,看着他接过别人送的向日葵,直到散场时盒子里的钢笔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潮。
“可能吧。”段嘉言没有追问,只是脚步慢了些,和她并排站在画前,“不过雷诺阿画里的光影很特别,你看这些光斑,不是直接画上去的,而是用色块叠加出来的。”
他伸出手指,在虚空里模仿着笔触的走向,“就像你上次画的那幅夕阳,用橘红和鹅黄叠在一起,比直接用橙色更有层次感。”
许妍愣住了。
那幅画她只在画室里挂过一天,当时段嘉言来借画板,推门时正好撞见她在收画。
他明明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前面就是莫奈的展区了。”段嘉言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他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快被捏皱的导览手册,“听说那幅《睡莲》很难得,很多人专门从外地来看。”
穿过雕花拱门时,冷气突然变足了些。
许妍下意识拢了拢连衣裙领口,栀子花的香气混着松节油的味道漫过来。
正中央的展柜里,那幅《睡莲》在射灯下泛着柔光,蓝紫色的花瓣像浮在水面的梦,笔触朦胧得像被水汽氤氲过。
紫色的阴影里藏着细碎的金黄,大概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连水波的褶皱都画得温柔。
“他晚年几乎看不清东西了。”许妍的指尖悬在玻璃罩外,声音轻得像叹息,“白内障让他的世界变得模糊,可他画的睡莲,比任何人都清晰。”
她想起美术史老师说过,莫奈晚年手术恢复视力后,反而不习惯清晰的世界,又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凭着记忆和感觉作画。
段嘉言站在她身侧,目光落在画布左下角的签名上:“或许模糊的世界,反而能看见最本质的东西。”他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画中的睡莲,“就像你画画时总说,眯起眼睛才能看清光影关系。”
许妍转头时,正好看见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的侧脸在暖光里显得格外柔和,鼻梁高挺的弧度像被精心雕琢过,唇线抿成浅浅的笑意。
蝉鸣从窗外传来,和展厅里的轻音乐交织在一起,时间好像突然慢了下来。
“你看这处笔触,”她指着花瓣边缘的银白,“莫奈用了干画法,让颜料在画布上形成颗粒感,像露水反光。”
段嘉言凑近时,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柠檬草香气,大概是用了实验室的护手霜——上次她在他抽屉里看见过同款,当时还笑他一个学物理的,用这么香的护手霜。
“像你上次在画室调的那盘颜料。”段嘉言的指尖几乎要碰到玻璃,和她的手指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你说要画月光下的荷塘,调了半天调出这种泛着银光的紫。”
许妍的心猛地一颤。
那天她在画室待到深夜,段嘉言发来消息问“还在忙吗”,她随手拍了张颜料盘的照片发过去,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这边还有幅《日本桥》。”段嘉言率先移开目光,耳根却悄悄红了,“吉□□花园里的那座桥,他画了二十多年。”
穿过展厅中央的雕塑时,许妍被地上的阴影绊了一下,段嘉言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连衣裙渗进来。
她站稳后抬头,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小心点,这里光线暗。”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腰间,直到她轻轻挣了挣,才像触电般收回去,插进口袋里。
《日本桥》的画布上,绿色的藤蔓垂在红色的桥栏上,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连水草的波动都画得栩栩如生。
许妍盯着画里的睡莲,忽然想起去年夏天,他们在公园的荷花池边偶遇。
她蹲在柳树下写生,段嘉言背着双肩包从图书馆回来,站在她身后看了半小时,直到她画完才说:“荷叶上的露珠画得像真的,会反光。”
“你看水里的倒影,”许妍指着画中扭曲的桥影,“莫奈故意把透视画错了,让水面看起来像流动的镜子。”段嘉言顺着她的指尖看去,阳光正好落在他侧脸,把他的睫毛染成了金色。
“就像你画的倒影总是比实物亮。”他忽然说,“你说过,倒影里藏着另一个世界。”
许妍的心跳又开始失序。
她确实在画评作业里写过这句话,那篇作业她只给过美术老师看,段嘉言怎么会知道?
“你的画评被学校公众号转载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补充道,“上周整理优秀作业的时候看到的,写得很好。”他挠了挠头,耳尖泛红,“我还存了截图,觉得那段话写得特别好。”
正说着,展厅里突然响起一阵骚动。
几个小朋友围着一幅梵高的《向日葵》尖叫,家长慌忙去拉,不小心撞到了展柜。许妍被人群推得一个趔趄,段嘉言伸手把她护在怀里,后背撞上了身后的雕塑底座。
“没事吧?”他低头看她时,眼睛里满是紧张,手还护在她后脑勺,“有没有撞到哪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额头,许妍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我没事。”她从他怀里退出来,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倒是你,后背撞疼了吧?”
段嘉言活动了下肩膀,笑着说:“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可转身时,许妍分明看见他眉头轻轻蹙了下。
骚乱平息后,展厅里恢复了安静。
他们走到梵高展区时,许妍还在惦记他的后背:“真的没事吗?要不要去休息区坐会儿?”
“真没事。”段嘉言拉着她停在《星月夜》前,“你看这幅,梵高的笔触多有力量,像在画布上燃烧。”
旋转的星空在画布上翻滚,蓝色的漩涡里藏着金黄的星光,连月亮都带着燃烧的火焰。
许妍盯着画中的村庄,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天文台,段嘉言指着猎户座说:“你看那三颗星连成的线,像不像你画里的流星?”
“梵高画星空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某个人?”许妍的声音很轻,像怕被画里的星光听见,“不然怎么会把星星画得这么亮,像要跳出来拥抱地球。”
段嘉言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可能吧。”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温柔,“有些人有些事,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即使隔着很远,也能照亮前路。”
许妍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酥麻的感觉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慌忙移开目光,盯着地上的光斑:“前面好像有卖纪念品的,去看看吧?”
纪念品区的货架上摆着各种文创,印着睡莲图案的书签,莫奈风格的帆布包,还有仿油画质感的明信片。
许妍拿起一张《睡莲》明信片,背面空白处印着莫奈的名言:“风景不存在本身的样子,它的外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是光线让它呈现不同的面貌。”
“喜欢这个?”段嘉言拿起同款书签,“我帮你买。”
“不用了。”许妍把明信片放回货架,“家里有很多了。”其实是怕他破费,她知道他每个月的奖学金都用来买实验器材,上次在实验室看见他的保温杯都掉漆了,还舍不得换。
段嘉言却径直走到收银台,把书签和明信片都放了上去:“就当是……谢谢你陪我来看画展。”
收银员笑着打包时,他悄悄把一张印着向日葵的明信片塞进口袋,动作快得像在做什么秘密实验。
从纪念品区出来时,夕阳正透过画廊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许妍看见休息区的沙发上,有对老夫妻正头靠头看画册,老爷爷的手指在《睡莲》上轻轻点着,老奶奶笑着说:“年轻时带你看画展,你非要在莫奈面前睡午觉。”
“我们去那边坐会儿吧。”许妍拉了拉段嘉言的衣袖,米白色的袖口沾了点灰尘,是刚才撞雕塑时蹭到的。
他顺从地跟着她走到沙发旁,刚坐下就从包里掏出个小风扇,对着她吹:“热坏了吧?展厅里人太多了。”
风带着轻微的嗡嗡声,吹散了她额前的碎发。
许妍看着他认真调试风速的侧脸,忽然说:“你的风扇,好像上次在图书馆看见的那个。”
那天她趴在桌上补觉,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他的外套,桌角的小风扇正对着她吹,叶片上还贴着个小熊贴纸。
“就是那个。”段嘉言笑了,眼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你说图书馆空调太吵,吹风扇舒服点。”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那天看你睡得沉,没舍得叫醒你。”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叠在一起。
许妍低头喝着剩下的柠檬茶,冰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晰。
忽然想起美术老师说的,印象派最动人的不是技巧,而是藏在光影里的情绪,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斑驳的色彩里。
“你看窗外的梧桐叶,”段嘉言忽然指向窗外,“被夕阳照得像金色的蝴蝶。”
许妍抬头时,正看见一阵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像撒了把碎金。
“像莫奈画的《梧桐树》系列。”她轻声说,“他画了不同季节的梧桐,春天的嫩绿,夏天的浓绿,秋天的金黄,连光影都跟着季节变。”
段嘉言转头看她,夕阳的金光落在他眼底,像融化的蜂蜜:“那你最喜欢哪个季节的?”
“夏天。”许妍几乎没有犹豫,“夏天的光影最热烈,像……像藏不住的心事。”
说完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脸颊瞬间烧起来,慌忙端起冰茶喝了一大口,冰得舌尖发麻。
段嘉言却没有笑她,只是看着窗外的落叶,声音温柔得像晚风:“我也喜欢夏天。”他顿了顿,侧过脸认真地看着她,“因为夏天,总能遇到想遇见的人。”
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展厅里的轻音乐变得格外清晰。
许妍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像被阳光晒得沸腾的汽水。
她看见段嘉言的喉结轻轻滚动,有什么话似乎要脱口而出,可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笑:“该看最后一个展区了,再不去要闭馆了。”
最后一个展区在三楼,陈列着现代派画作。
抽象的线条和浓烈的色彩让许妍有些眼花缭乱,直到看见一幅仿莫奈风格的《睡莲》,才停下脚步。
这幅画的作者是位年轻画家,标签上写着:“致敬莫奈,光影里的等待。”
“等待什么呢?”许妍轻声问,指尖在玻璃上划出朦胧的轮廓。
画中的睡莲比莫奈的更明亮,蓝色里掺着细碎的金,像洒满星光的夏夜池塘。
段嘉言站在她身后,声音低沉而清晰:“等待一个人,能看懂画里的光。”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带来一阵战栗,“就像莫奈等待能懂他光影的人,我也在等……”
话音未落,闭馆的铃声突然响起,清脆的叮咚声打断了他的话。
工作人员开始提醒游客离馆,段嘉言只好把后半句咽了回去,笑着说:“走吧,再不走要被锁在里面了。”
下楼时,段嘉言走在前面,许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风衣后摆沾了片梧桐叶。
她伸手想帮他摘下来,指尖刚碰到布料,他却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两人差点撞上。
“怎么了?”他低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许妍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慌忙收回来说:“没……没什么,你后摆沾了叶子。”
段嘉言伸手摘下那片叶子,叶脉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他突然把叶子递给她:“送给你,莫奈画过的那种梧桐叶。”
走出画廊时,暮色已经漫了上来。
街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许妍捏着那片梧桐叶,叶尖的锯齿硌着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疼。
“我送你回家吧。”段嘉言把帆布包甩到肩上,里面的冰风扇还在轻轻嗡嗡着,“这边不好打车,我开了车来。”
停在香樟树下的黑色轿车,车顶上落了层细碎的樟树叶,大概是午后的风卷着叶子跳上了车顶。
引擎盖还带着午后暴晒的余温,段嘉言绕到副驾驶座,拉开车门前先伸手挡在门框上沿:“小心碰头,这车底盘有点低。”他的掌心贴着冰凉的车门框,指腹蹭过上周帮许妍修画架时蹭到的划痕,那道浅痕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淡淡的光。
许妍弯腰坐进车里时,闻到熟悉的柠檬草香气——是她上次在画室随手放的香薰片,段嘉言当时笑着说“理科生的车里不该有这么甜的味道”,转头却偷偷把香薰片移到了出风口。
中控台上的储物格里露出半截画纸,是上周她落在图书馆的速写,上面画着实验室窗外的梧桐树,此刻被晚风从缝隙里吹得轻轻颤动。
“安全带。”段嘉言绕回驾驶座,刚系好安全带就发现许妍在跟安全带卡扣较劲,金属扣在暮色里闪着光,总也扣不进卡槽。
他伸手过去帮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像触到了夏日最烫的那缕阳光,两人同时缩回手时,安全带“咔嗒”一声扣好了,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
引擎启动时,车载音响突然传出钢琴曲,是德彪西的《月光》,琴键敲击声像落在湖面的雨。
许妍愣了愣,想起上周在画展宣传册上看到,莫奈晚年常听德彪西的曲子作画。“你怎么会有这首?”她转头看段嘉言,发现他正盯着方向盘,耳根泛着红。
“上次整理实验数据时,听到你画室在放这个。”他转动方向盘避开路边的积水,车轮碾过水洼时溅起细碎的银花,“问了你的室友才知道歌名,就……下到车里了。”
后视镜里,画廊的灯光越来越远,莫奈的睡莲海报在暮色里渐渐模糊成一片温柔的紫。
车刚拐过街角,许妍就看见副驾驶的储物盒缝隙里露出半截书签——是今天在画展买的睡莲书签,边缘还沾着她下午不小心蹭到的颜料。她伸手想去拿,段嘉言却突然说:“等下。”他踩下刹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拿出个帆布包,“给你的。”
帆布包里是用牛皮纸包好的画框,拆开时许妍倒吸一口凉气——是幅临摹的莫奈睡莲,笔触温柔得像浸在水里的月光,右下角的落款写着“赠小妍”,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烧杯,杯口冒着代表热气的波浪线。
“你画的?”她指尖抚过画布,颜料还带着淡淡的松节油味,显然是刚完成不久。
段嘉言发动车子时,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画里的睡莲:“上周在实验室熬夜做实验,间隙画的。知道你喜欢莫奈,又觉得买的纪念品不够特别……”
话没说完就被许妍打断,她举着画框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这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礼物,比真迹还珍贵。”
车窗外的蝉鸣渐渐稀疏,晚风卷着栀子花香从半开的车窗钻进来。
许妍把画框小心地靠在腿上,忽然发现段嘉言的左手手腕上贴着创可贴,边缘还渗着淡淡的红。“你手怎么了?”她伸手想去碰,却在半空中停住,想起下午在画展他为了扶她,后背撞在雕塑上时闷哼了一声。
“没事,做实验时被试管烫了下。”段嘉言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却被许妍按住手腕。她轻轻掀起创可贴一角,看见掌心有块硬币大小的红痕,边缘还带着水泡。
“这叫没事?”她皱起眉,从包里翻出药膏,“上次给你处理实验伤口的药膏,你居然还带在身上?”
段嘉言看着她认真涂药膏的侧脸,路灯的光影在她睫毛上跳跃,像画里流动的光斑。“你说过这个牌子的药膏不留疤。”他轻声说,喉结滚动了下,“怕下次再受伤,就……一直放在包里。”
药膏的清凉顺着皮肤蔓延开,却抵不过她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
车子快到许妍家小区时,路过一家老冰棒摊。
段嘉言突然停车:“等我两分钟。”他跑向摊位时,白衬衫的衣角在晚风中扬起,像振翅的蝶。
回来时手里举着两支绿豆冰棒,包装袋上还沾着他的指纹,“小时候看画展,我妈总买这个给我,说吃了不中暑。”
冰棒在舌尖化开时,清甜的绿豆沙混着晚风滑进喉咙。
许妍舔了舔唇角的糖霜,看见段嘉言正盯着她笑,嘴角沾着点绿豆碎屑。
她伸手想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他唇角,他就像触电般偏过头,冰棒滴在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到了。”段嘉言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的香樟树下,路灯透过叶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妍解开安全带时,发现座椅底下有个小小的向日葵挂件,是用毛线勾的,花瓣歪歪扭扭,却透着笨拙的可爱。“这是……”
“上次在手工课看到的,觉得像你画的向日葵。”他挠了挠头,声音轻得快被蝉鸣淹没,“勾了三个星期才勾好,本来想等你生日再送的……”话没说完,就被许妍突然的拥抱打断。
她的脸颊贴在他后背,能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像擂鼓般敲打着夏夜。“段嘉言,”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冰棒的甜,“这幅睡莲,还有向日葵,我都很喜欢。”
晚风卷起两人的衣角,香樟叶沙沙作响,像在为这个盛夏的秘密伴奏。
段嘉言僵了半晌才缓缓转身,掌心的冰棒已经化了大半,糖水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他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却又停在半空,最终只是把帆布包递过去:“画框别碰水,记得放通风的地方。”
许妍抱着画框站在香樟树下,看着段嘉言的车渐渐远去。车灯在路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像画里未干的笔触。
她低头看向掌心,还留着他手腕的温度,和那枚没送出去的向日葵挂件一起,被晚风悄悄收进了盛夏的心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