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沈清慕

3、神宴邂逅(修文)

　　紫莲顶着快压断脖子的满头首饰，迫于冥画的强烈要求，在冥府里转了一圈，见者失魂。
　　这是入天宫面见天帝的正装：象征神子地位的九灵琉璃冠，侧面插着舞凤腾云钗，蝴蝶点饰，紫晶描银的额环，双耳戴银络缀金流苏坠，身披红底描金云纹衫，足登鹿皮短靴。
　　额前的头发分为三股，一股盘在头顶上，以琉璃冠和腾云钗固定，其余两股绕到脑后。两侧头发做两个抓包小髻，后与额前的两股混合盘为圆环置于脑后。
　　都弄妥当了，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冥画满意地拍拍手道：“不错不错，咱们紫莲公主本就天生丽质，再加上我妙手生花，哈哈哈哈，真真天人也！”
　　紫莲微微脸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然眉目如画，两弯柳眉远山若黛，细挺小巧的鼻梁，樱红粉嫩的唇瓣。乌发之间若隐若现几只镂金蝴蝶，鬓边垂下的几缕青丝滑落脸际，好似流苏。
　　她抬眼偷偷看冥画：“我不想弄成这样，能不能把妆洗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隆重打扮，但是进天宫是有规矩的，神子的装束必须这样，你放心，到时候四界里会有很多神子一起去，四界群神宴上数百人，不会独独显你一个。”
　　四界群神宴，每百年一次，同女娲选徒一起举行，届时冥界、精灵界和人界三界的统治者会带着参选的女子到天宫赴宴，此宴便称为四界群神宴。
　　其实，表面上来说，四界独立存在，四界的统治者地位平等。但近几百年内天界在天帝的统治下迅速崛起，无论领地大小、民众多少、兵力强弱等等，天界都遥遥领先于其他三界，隐隐有取代女娲统一四界之势，所以其他三界与其说是三个独立的界系，不如说是天界的诸侯国更为贴切。因此，所谓的四界群神宴，对于冥界、精灵界以及人界只宴请其首脑，而天界则是天帝及其群臣均可赴宴。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天界在很多方面都立了规矩，这些规矩以他们自己利益为准则。大的不说，就连其他三界进天宫的衣着装束都有明确要求。
　　紫莲明白这个道理，她没再说什么，只暗暗叹了口气。
　　冥画携紫莲出了冥府，紫莲坐进轿子里，只见冥画扬手打了个响指，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凭空出现。有乳白色的荧光从豹子体内源源不断地散出，豹子周身笼罩在荧光里，温顺地仰头蹭蹭冥画的手心，轻轻低啸了一声。
　　冥画翻身骑在豹子身上，红衣雪骑飒爽英姿，周身有着不输于男子的英气。
　　冥执手一扬：“起轿！”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向天宫进发。
　　模约一炷香的功夫，轿夫住脚后，紫莲撩开帘子。
　　这是一面巨大的石门，门上悬着一块白玉匾，匾上墨书着“天宫”二字，字体笔锋凌厉遒劲有力。整块白玉匾被萦萦的仙雾缭绕着，若隐还现，隐隐似有仙歌自那极高之地传来，果然仙家气度。
　　石门下两排守门的侍卫笔直地站着，目不斜视。
　　紫莲环顾左右，天宫门前熙熙攘攘地站着来自其他两界的人，其间果然很多同自己打扮相似的美貌女子，莺肥燕瘦，各自不同。其他女子显然也注意到了紫莲，有的偷偷打量她，有的干脆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讨论起来。
　　紫莲数了数，人界送了五个公主和八个民间姑娘来参选，精灵界送了七个精灵，而冥界只有紫莲一个人。
　　冥画走过来拉过紫莲的手，笑道：“看来竞争比较激烈，走吧。”
　　天宫大门之内是很大的庭院，庭院里古树林立，正中间有黑色大理石铺就的正道，正道尽头处是一汪浅湖。湖中一侧水为白色，另一侧为黑色，两种颜色的水于湖中心缓缓相汇融为一体，象征天地轮回始终如一。
　　过了庭院再走了一段弯弯绕绕的路就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其间一妆饰华美的妇人正指挥着宫女们添置食物，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想来便是王母了。
　　时值夏日，然而御花园中各色鲜花齐齐绽放，争奇斗妍。牡丹富贵，兰花静雅，梅花傲骨，菊花清丽。
　　花园正中有一方空地，放置着几个硕大的白玉雕花桌，桌上仙雾弥漫，锦食琼浆鲜果佳蔬放置其中，品类繁盛，应有尽有。
　　见到冥画拉着紫莲走近，一宫女赶忙上前拉开两张白玉椅，请冥王和紫莲入了座。
　　这时桌边已经坐下不少人，首位上的老人身着九龙团云衫，头戴攒金玉龙冠，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应该就是天帝了，天帝看着忙碌的王母微微而笑，然而自内而外散发着王者之气不可忽视，不怒而自威。
　　天帝左边空着王母的位子，右边首位坐着一银衣男子，模样看不清楚，银色的头发垂下，和着他银色的衣裳，若隐若现出一种卓雅的气质，他微微垂首，似是在把玩着什么。
　　忽然，似乎是感觉到了紫莲的注视，银衣男子抬起头来。
　　紫莲只觉得被一张网从头到脚细细密密地包住，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仅仅安然地看着，自己却反而像是被紧紧锁住了，不得挣扎不得逃脱。那目光里，有孤傲，有慵懒，还有细微的诧异和惊艳。
　　紫莲慌忙移开视线，却见银衣男子旁一个娇小可人的女子，淡绿色薄衫衬的她的皮肤白皙胜雪。和银衣男子相似的五官，没有男子的那么深刻，反而多了温润的柔美。依旧是琥珀色的眼睛，鼻子挺直，嘴唇小巧，温婉而清纯。
　　再旁边隔了一段距离，坐着的是人界的统领者，人界的统领者是一个中年男子，身着明黄色绣金龙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他旁边坐了五名少女，都是难得一见的佳丽。紫莲曾听说过，人界的王有无数个美貌的妻妾，也难怪女儿们各个生得个好模样。
　　目光再移向旁边时，紫莲呼吸一窒，那个人安静地坐着，纯白色的衣裳衬得他的脸越发冰冷淡漠，纤长的手指抚摸着精致的酒杯，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其实楚云天生的是极好的，只是他身上的冰冷气息淹没了他英俊的外表，让人不寒而栗。
　　楚云天身边是一身青衣的楚云闲，楚云闲没有楚云天的冰冷，他自幼饱读诗书，周身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息，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比。一只翠绿翠绿的玉笛正在他手指间灵活的转动，他看到了紫莲，对她微微一笑，似乎对她莫名出现在冥界并不感到诧异。
　　冥画已和她说过要认她为义妹，从此便为冥界公主，与精灵界再无任何关系。她看向一旁正和别人谈笑的冥画，一时竟有些怔忡。
　　自己，究竟是谁呢？这个华丽的宫殿，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画里的人兀自忙碌，或开怀大笑或悲伤而泣，可画外的人，只可以安静的看着，无论如何也融不进画里。
　　一股悲怆的感觉油然而生，她，到底属于哪里呢。

　　雾雨轻挠美人背，丝竹罗裙舞纷飞。
　　舞台上几个娉婷女子正妖娆地跳着舞，纤腰细腿，藕臂酥手。音乐如丝如缕传来，众人彼此谈笑着。
　　“天帝岁数都一大把了，到现在都没立个储君。”
　　“是啊，不过啊，我看八成得立大王子天慕景，毕竟人家是嫡长子，又长年带兵。你看，这四界群神宴都没参加，还在外带兵呢。”
　　“可不是，而且大王子是王母娘娘亲生的，天幕飒和天幕雅那是宫女生的，怎么能和尊贵的大王子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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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界的五个公主聚在一起偷偷讨论着，紫莲看了那银衣男子一眼，见他仍低着脑袋全神贯注地把弄着什么。
　　天界的大王子天幕景确确实实是天帝嫡亲的长子，而天幕飒和天幕雅是一次天帝醉酒，偶然临幸了守夜的宫女，宫女因此怀孕，诞下了这对龙凤胎。
　　然诞下这对龙儿不久，王母就寻了个理由，将那宫女乱棍打死。原本她本想将天幕飒和天幕雅一并杀死，但苦无良机，多年以后她却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天幕飒不像天幕景一样奋发向上，他成天无所事事，却把富家子弟的毛病学了个十足，不但嗜酒成性，而且每天游戏花丛之中，是个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却对王位是半点兴趣也无。
　　比起天幕飒的不羁，天幕景勤于律己宽以待人，无论读书还是领兵样样优秀，如今他大权在握，确如那公主所说，王位八成是他的。
　　“王位王位，就知道王位，你们俗不俗，飒王子才不希罕那俗物。”
　　“呦？四丫头，莫非，你是看上人家了？”
　　四公主俏面一红道：“姐姐不要取笑我，你敢说……你敢说你是不思慕飒王子的？飒王子英俊潇洒，你们来赴宴时不是兴奋了很久嘛！”
　　“哈哈，四丫头发春喽，不只你的飒王子，你看精灵界的国君怎么样？他旁边那个公子也不错吧？”
　　“是呀是呀，如果咱们没有被女娲娘娘选为徒弟，早晚也是要和四界中的某一个公子联姻，还不如现在自己挑挑。”
　　紫莲呵呵笑了，想了想又哀伤起来。
　　是啊，虽然早晚要被当作统治者稳固政权的棋子，但是这些公主天真可爱，她们眼里的未来仍然值得她们憧憬。但是自己呢？自己同她们年纪相当，却再也不能像她们一样无忧无虑的说笑。
　　毕竟，哪一个家破人亡的孩子，都要瞬间成长起来，用还不算坚硬的臂膀，护住自己。
　　人界四公主的笑脸明亮而纯净，泪水模糊了紫莲的眼睛，她又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温暖的双手，想起母亲柔软的怀抱。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看见正对面，银衣银发的天幕飒安静地看着她，见她抬头，没有躲闪，反而对她轻轻地笑了。
　　她终于看清他的容貌。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嘴角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微风拂起他银色的额发，露出下面琥珀色的眼睛。
　　那一瞬间，似乎天上的星子，都细细碎碎地洒在他的眼睛里，那双眸子紧紧地锁着她，一眨不眨。紫莲似乎忘记了一切，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仿佛那一刻，已然，地老天荒。
　　天幕飒忽然站起身绕过桌子朝紫莲走去。人们相互敬酒，故而桌边人影繁乱，很多人匆匆走过，紫莲确认没有人看见自己刚刚的失态，轻轻叹了口气，懊恼自己怎么这样失礼，竟然盯着一个男子看的失了神。
　　天幕飒从紫莲身后走过，看似随意地把一个东西扔了过来，紫莲慌忙接住，再看天幕飒已经走远了。
　　那是一块小玉佩，只有两个指头宽，通体莹白，玉里一道绿色隐隐约约地勾勒出一个飒字，只能勉强辨认，如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只以为是某种特殊的花纹。紫莲翻过玉佩，反面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下面刻着两个小字——紫莲，字体潇洒不羁，却隐隐透出一丝威严。
　　刻痕很新，一看便知是刚刚刻上的，紫莲抚摸着这块小小的玉佩，不觉笑出声来。
　　再抬起头时，却见天慕飒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歌舞，忽然他转向紫莲，看看玉佩又看看紫莲。修长的手指隔着空气对玉佩轻轻一点，那玉佩就摇摇晃晃地飞起，不知哪里冒出的一条华美的链子穿过玉佩，在紫莲的颈子上打了个结。
　　紫莲看着天幕飒隔空把玉佩穿成项链并带在自己脖子上，目瞪口呆。
　　难道，这就是法术？
　　她虽见过冥画使用法术，也不过传送和召唤。她以为法术也不过如此，但是天幕飒的神奇的术法，让她大开眼界。
　　她好奇地看着他，只见天幕飒邪邪一笑，轻轻眨了下右眼。
　　紫莲只觉得有火一下子烧上双颊，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要记得自己来的目的，要记得自己是待选女子。可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因为，在四界里，左代表毁灭，右代表创造，同样，左代表厌恶，右，代表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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