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青时昭

58、结界

　　夷山上方来了众多仙人，疯狂地用法器轰炸夷山结界。

　　山上的小妖怪们受了惊吓，四处逃窜。

　　慕遥布阵，稳住结界。

　　阿若在旁边，满目焦急：“山主，不要再用法力了，你的灵力快要干涸了！”

　　“影剑，涯如，春生，阿若。”

　　花颜从阴影中走出，其余三人也一起走到慕遥身边行礼。

　　“山主。”

　　慕遥继续布阵，“春生，阿若，我命你们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山上的小妖怪们统统转移到后山安全所，并看住他们，青绾没回来，一只都不许给我放出来。”

　　“是。”

　　“花颜，涯如，我灵力不足，不足以支撑结界，你们去山南帮我稳住结界，起码，要再撑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们也撤去后山安全所，见到青绾回来再出来，不得有误。”

　　“是，山主。”

　　慕遥缓口气，继续调动所有灵力布阵，仅有的零星灵力从身体上剥离，如同切肤割肉，痛楚绵绵不绝。

　　春生和阿若脚不沾地地将所有小妖怪连赶带抱地送到后山，花颜与涯如也飞快地来到山南结界薄弱处，用尽法力护住结界。

　　整个夷山兵荒马乱又井井有条。

　　无人在意处，花颜对涯如说：“我知道是你。”

　　涯如的脊背顿时窜起一阵麻酥，绷紧了皮，全神戒备。

　　花颜对着外面的天空如同一个人喃喃自语般接着说：“我闻得出你身上的味道，我把你一个人放在忘川，你不认我也是应该的。”

　　涯如绷着脸，没有说话。

　　当初山主让她去幽冥调查，她偷偷去翻生死簿的时候被鬼差发现，一路逃窜，眼睛也受了伤，出不了幽冥，只能在忘川旁边晃，想着能不能运气好混出去。

　　结果，她不经意闯进了他的地盘。

　　一个艳鬼，不贪图她的魂魄，却好吃好喝地将她供养起来。

　　还要治好她的眼睛。

　　她只是当个玩笑话听。

　　谁知道后来，他真的治好了她的眼睛，却一去不回。

　　他什么也没要，就这样走了，生死不知。

　　她没去找他，回了夷山复命，青绾只是经过她，却闻到了她身上忘川的味道。

　　她不曾在意，没有将她和影剑联系到一起。

　　直到有一天青绾在山上放出影剑剑灵，她才知道，花颜就是他。

　　虽然她从来没见过他的样子，可她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身上的味道。

　　可她只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便装作陌生人离去。

　　有什么好叙旧的呢，先离开的人是他，轮不到她来叙旧。

　　花颜叹口气，“若这次我们都能活下来，听我给你解释，好吗？”

　　涯如绷着脸没说话，却也没说不要。

　　——

　　慕遥终于布好了阵，他连连吐两大口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通通吐出来。

　　望着地上的血迹，他面色不改地擦了擦嘴边的血，挥手将地上的血迹清除，又施了一个清洁咒，让自己的衣冠整洁。做完这些，他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了，摸索着，缓缓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

　　身体开始犯冷，他拽过狐毯盖住，依旧无法暖和身体。

　　生命已经走到强弩之末了，可他还不能休息，接下来结界破损，他会另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望着远处的院门，苟延残喘地等待。

　　生命丝丝地流窜，他并不害怕，他只是不合时宜地想到，青绾若是回来，或许会怨他。

　　他早想过他有这样一天，故而也没有着急，他以为他还有时间能让青绾慢慢接受他的离开，可没曾想，离别来得如此匆匆。

　　他还没跟她道别。

　　她会很伤心。

　　——

　　青绾失控尖叫。

　　妙衡闻声猛地抬头，眼里是布满血丝的疯狂。

　　他咬牙切齿地哑声嘶喊：“青绾……！”

　　可青绾的目光只落到了慕遥苍白的脸上。

　　他闭着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不留余力地将手中凝结的法力向妙衡轰去，妙衡顿时如风中落叶般轻飘飘地被击飞，又重重落地，狠狠地吐了一大口血。

　　脱离了束缚的慕遥如被水浸湿的纸，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她脑中嗡鸣不止，心脏飞快地跳，快要蹦出体外，连带着全身的血液都要崩裂。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过去的，她连呼吸都是如此困难，拥塞在喉咙那里，举步维艰。

　　他躺在地上，仍旧一动不动。

　　她走到他面前，将他的头从地上抱到怀里，轻轻地，轻轻地将耳朵凑到他的鼻子旁边。

　　没有等到他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的心飞速地颤，连带着她的头，她的手，都要碎裂。

　　她抬手将灵力不管不顾地全输入到他的身体里。

　　雄厚的灵力如一滴水落入河中，波澜不惊。

　　她茫茫然看向他的脸。

　　她不敢相信，用力地将他抱起，轻轻地摇晃着他的肩膀，死死盯着他的脸，妄想着他能再给她一点反应。

　　可是没有。

　　他安安静静地，永远沉默。

　　她微张着嘴，想要唤他的名字，却发现早已哑声。

　　她嗓子用力，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表情平和，只有嘴巴抿着，像是在忍受疼痛。

　　他闭着眼，没人知道他最后在想什么。

　　山上的仙人们听到动静，纷纷来到暮雪居，见到失魂落魄的青绾，立即拿起兵器对准她。

　　“青绾！还不束手就擒！”

　　青绾没有理会。

　　她满手都是慕遥的血，她死死攥着这些血，用力到浑身都颤抖，幽凰的花瓣从她手中蔓延开，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

　　仿佛只是一阵风吹过，铺天盖地的幽凰在一瞬间，将山上的仙人绞成碎片。

　　这一刻极静，极静。

　　可她依旧没有听到半分来自慕遥的声音。

　　天地之间的时间仿佛都缓了下来。

　　风声止歇，万籁俱寂。

　　她也仿佛在这场寂静中湮没。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了一丝极缓极轻的呼吸。

　　如春雷乍响，恩泽万物。

　　她激动地流下眼泪来，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只慢慢地等他睁开眼来。

　　密长的睫毛抖动，如湖水般潋滟的眼眸缓缓睁开，光渐渐点亮瞳孔，他一眼便瞧见了满眼泪水的她。

　　他启唇，声音沙哑却温柔：“你回来啦……”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只是在院中坐着，悠闲地等着她，守着他们之间的承诺。

　　她终于忍不住，低头爆哭出声。

　　失而复得，是这样让人心酸难忍。

　　“你答应我，要等我回来的，答应我的……”她重复着这句话，带着从心底裹杂着害怕的庆幸，泪如雨下。

　　从她身体里源源不断涌来的灵力像填无底洞一样灌到慕遥身体里，只激起了一点波澜又消失殆尽。

　　慕遥很想跟青绾说，别再输灵力了，他只剩一点活气，如此只是强行挽留罢了。

　　可他看着青绾哭得不成样子的脸，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早知道他的大限已至，也无惧死亡，可他的爱人还不能接受。

　　所痛所念在这一刻，凝成深深的无力，他握着她的手，鼻酸难忍。

　　院内静悄悄，无人打扰。

　　唯树下海棠，垂头滴泪不止。

　　——

　　青绾如今日日都给慕遥输灵力，慕遥也不阻止她，大多数时间他的精力不足以支撑着他醒着。

　　可当他醒来时，总会看到青绾眼里劫后余生般的欣喜。

　　每每此时，他心如刀割。

　　夷山再次来了不速之客。

　　成霖来到了暮雪居，青绾出门，影剑瞬间出鞘，剑尖直指成霖的眉心。

　　成霖面容憔悴，连声音都不比往常有力，“青绾，我不是来与你为敌的。过去是我错了，千错万错，总归是我，你尽可以把我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只恳请你，为了天下苍生，随我出山吧。”

　　“为了天下苍生？”

　　青绾癫狂地笑出了声来。

　　“成霖啊成霖，你看看这满目疮痍的夷山！这话你是怎么说得出口的？！”

　　影剑寒光大闪，猛地冲上前，他不躲不闪，硬生生地让影剑刺透了他的肩膀。

　　血渐渐地浸出来，影剑上的寒芒刺痛骨髓，他皱着眉，继续劝说：“幽凰祸世，人间，仙界，皆无幸免，你若不出山，这个世界，迟早会沦为万年前的惨状，青绾……你是人间缔造之神，你忍心看着万年前众神陨落换来的太平人间，重新灰飞烟灭吗？”

　　影剑猛地拔出，连带着成霖的胳膊也被削掉，然后又猛地扎进成霖的大腿，他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青绾冷冰冰地说：“万年前，我已为人间牺牲过一次，你无权指责于我。万年后，我依旧为人间太平而奔走，是你屡次阻挠于我。我始终未曾伤害于你，可你的人，却火烧夷山，伤害慕遥,致使他命悬一线。”

　　“成霖，我从前不杀你，是因你是天界之主，杀你无助于六界太平。可我如今已没什么顾虑，仙界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仙界，负我者千千万，千千万皆可杀。”

　　“青绾……”他哀求地仰望着她，“我知你心里有怨，我来这里，便是让你杀之泄愤的。我来前，幽凰已经屠戮人间大半城池，便是天界的众仙，也有一半折于他手。这世间除了你，便再无人能够阻止幽凰了。我知道你有办法，你尽可杀了我，可我祈求你，出山，阻止幽凰吧……”

　　他语气哽咽，双膝跪地，冲着青绾磕下了那永远高高在上的头。

　　执着了一辈子的成神，到头来，终于记起来自己是仙主，是人间的庇佑，也终于明白了人间与仙界，本就一命相系。

　　影剑抽出，带出了成霖的血肉，也将他的一条腿就此削下。

　　他痛得唇色苍白，无力地倒跌在地上。

　　“看来，你的命也不久了。”青绾嘲讽地看着成霖，“滚吧，天帝。”

　　天帝二字，重重地砸向成霖，砸得他直不起身。

　　因果循环，恶果自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