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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匕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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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腾又要出去领兵打仗了,临走前,他把云岫留了下来。
他对姜满说:“云岫此人谨慎稳重,武功也好,留他保护你,我放心。”
姜满颔首,“妾等爷回来。”
朱腾爽朗地笑笑,“那林贼老得快死了,还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且等着你的爷去将他打得丢盔卸甲。”他摸摸姜满的脸颊,“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姜满屈膝行礼,“爷一路平安。”
朱腾满意地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姜满一直看着朱腾远去,直到朱腾的身影再也不见。
云岫心有戚戚,原来这就是寻常妇人担忧夫君的样子,如此望眼欲穿,念念不舍。
姜满突然转头对他笑,眼神亮亮的,完全不是方才她在朱腾面前端庄清雅的样子,眼角眉梢全都被笑意勾起,其中的妖气更加浓烈,让人不能直视。
姜满小声问他:“匕首带回来了吗?”
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这其中的隐秘感突然显了出来,让他也不能理直气壮,只能也跟着小声说:“带回来了……”
她的眼睛更亮了。
他补充说:“这个匕首很锋利,你拿着玩的时候要小心。”
她连连点头,迫不及待。
他硬着头皮接着说:“等晚上,天黑了,我在小河边,把它给你。”
她完全没意见。
众目睽睽下,她也不敢。
等到了晚上,姜满悄咪咪地来河边,他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
夜色深沉,河边泛着幽秘的蓝色,他站在河边,模样模糊,身姿挺立。
她走近他,他从背后拿出那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没有累赘的宝石点缀,在暗色里,与黑夜仿佛融入一体,是杀人的利器。
她拿过来,简直爱不释手。
他说:“要小心,很锋利。”
她点头,抬眼看向他。现在这样近的距离,她才能看清他的眉眼。
水墨画上挥墨一笔,不多又不少的清俊。
他很像这把匕首,不显眼,却足够锋利。
她很想就此收手,不再利用他,可她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那句:“我从未玩过,你可以教教我吗,我怕疼。”
他不说话,只是审视着她。
这是他第二次审视她,第一次,是她莽撞地闯进来,那次他心软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把握着距离,教她如何握住刀柄,教她如何用力,她学得很认真。
夜不静,四处虫鸣又杂又响,一汪河水静静,照得见月亮。
他突兀地说了一句:“不要想着用它杀人。”
她的动作突然停住。
他接着说:“以你的力气和速度,是杀不死一个成年男子的。”
她反手向他刺去,他轻松躲开,顺手又将匕首从她手中撬走。
她看着空荡荡的掌心,说:“如果毫无防备呢?”
“那或许有机会。”
她对他扯开一个笑,得意,游刃有余。
夜浓林深,她却艳丽太过,如妖惑人。
她或许真的是山野精灵化成的妖,来夺人心魄,又满不在乎地翩然离去。
朱腾走了,也将大部分军队一起带走,在这个营地里,云岫除了管理剩下的伤兵和寥寥无几的守卫,就是照顾姜满。
姜满其实不需要照顾,她主动跟他们一起吃大锅饭。
但由于她实在太过貌美,士兵们看她都出了神,所以后来都是云岫将饭端进帐篷给她。
她整日无所事事,最喜欢的,就是去旁边的土堆坐一会儿,或者去河边看一会儿水。
她不回头,也知道后面声音渐近的脚步声是云岫。
她说:“云岫,还要打多少年的仗啊。”
云岫说不知道,“或许还有很多年。”
“云岫,你的家人呢?”
“都死了,强盗一把火,全村的人都死了。”
“那你又是为什么来到朱腾的军里呢?”
“是主公路过救了我,我无处可去,就跟着他了。”
“他竟做过这样的好事。”她的声音有些凉。
“他也救过你。”
“是你救的我。”
她回身,看向他的眼睛,目光平静,里面却仿佛蕴藏着滚烫的力量。
云岫的心仿佛被重重一敲。
他平复心情,解释说:“是主公让我救你,没有主公,我也不会去。”
他很忠心,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将目光收回,继续放在远方。
可他却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过了一个月,朱腾回来了,整个南方的局势已经彻底稳定。他不准备立即渡河北伐,而是回扬州大本营。
同时,也是与刘氏成亲。
在这里的剩余日子,是姜满最后的机会。
将来回了朱府,受奴仆们监视,或许好几天都再也见不到朱腾。
朱腾大胜归来,很是高兴,大手一挥,带着几个将军和姜满,去镇里的一家酒楼大摆筵席。
夜里,朱腾醉醺醺地抱着姜满回了客栈的床上。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嘴里还念叨着:“等我们,回了扬州,我给你找个好点的院子,配上个二十来个奴仆,应有尽有……”
姜满坐在床头,静静地看着他。
他拉过姜满的手,“你不要担心她刁难你,我会把你藏好的……”
姜满说:“我不愿意。”
朱腾慢悠悠地睁开了眼,这是他第一次在她嘴里听到“不”字。
一股失望涌上他的心头,或许女人都是这样势利,哪怕再温顺的女人,提到名分,也是不肯让步的。
他有些不高兴,警告她:“刘家那边本是容不下你的。”
是他保下了她,给她容身之所,让她衣食无忧。
她怎还不知感恩?
姜满说:“一年前,你带兵屠戮了一个村庄,老少皆不放过。你还记得那个村庄叫什么名字吗?”
他一愣。
她接着说:“你不记得了,就是落石村啊,我与你说过的,落石村。”
他猛地睁大眼睛。
他曾问她来自哪里,她说过的,落石村……
原来那个村子叫落石村。
那次,他们饿极了,手下的人根本管不了,疯狂地抢村子里的吃食,可村子里的人甚至还敢反抗。后来,他索性下令,把整个村子都屠了。
他以为不会有人知道的。
他想起身,却惊骇地发现他动不了了。
不是醉酒后的无力,是浑身瘫软。
他瞪大眼睛看着姜满,觉得这个女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一股恐惧爬上了他的脊背。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床铺下,就是她早早藏的匕首。
只要她将匕首拿出,插进他的胸膛里,他就死了。
别人发现,也只会发现这柄匕首,只要稍稍一查,便能查到这柄匕首是云岫买来的。
而她只是一个,被贼人吓坏的无辜女子罢了。
不会有人怀疑,她这样一个孱弱,依附于朱腾的人,会杀了他。
更何况,她这样力弱,怎能杀得了他呢?
只要她把匕首拿出来。
她紧紧握着双手,攥得连指甲都深陷肉里,刺痛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
她不想这样。
她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
她远没有她想象那样的铁石心肠。
善人做恶事,总是更折磨自己。
她最终拿出了准备好的毒药,倒进了他的嘴里,然后再从床下带走了那个匕首。
他目瞪欲裂,满眼红丝地狠狠盯着她。
“真龙之子?”
她轻笑了声,“有罪也得偿命。”
她走出了房间,门外站岗的士兵也喝得醉醺醺,眼睛眯着,眼瞅着快睡了,还能打起精神来问她一句:“怎么出来了,主公睡了?”
她点头,“不要进去吵他。”
他眼皮开始打架,没精力再继续深究。
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了客栈,没有回头看一眼。
第二天,众人等到下午,也不见主公醒来,方觉不对。
众人将门撞开,发现主公早已没了气。
叫来军医一看,军医上上下下检查一遍也没看见伤,遂问昨天喝了多少酒。
众皆面露难色,一人磕磕绊绊地说:“主公喝了不少,该有,三瓮?”
军医叹气说:“主公怕是昼夜劳累,加之饮酒过度,猝亡。其他的,得请仵作验尸。”
“这怎么能行!”
“先封锁消息,把主公送回扬州,请老夫人决断。”
一群人都担心这责任会落到自己头上,顿时忙手忙脚,等他们想起姜满,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而那时,姜满已经渡江去了北边。
——
昭安一十六年夏,原朱腾之军,由朱腾之弟,朱友接手。
朱友接手之后,立刻发兵渡江,兵分两路进攻平城。
此一仗十分顺利,打得平城将士军心涣散。
十日后,平城后的丰城不攻自降,丰城城主站在城门口亲自率领全部官员拱手迎朱友进城。
战争突然安静了下来。
平,丰两城的失守,对北方势力来说已是门户大开。只待朱友整顿三军,下一战,便是直捣黄龙。时局安静下来,是为了下一次更猛烈的暴风雨蓄势。
而这时,丰城内举行大型宴会,那些沉重的,就被轻飘飘地搁在一边,谁也不去拿起,因为台面上此时登场的是歌舞升平,蒙着面纱,缓缓而来的太平。
丰城比不得平城繁华,却也是个大城。城主设宴,庭室布置的简约不失精美,浑然一种大气。
宴会上,觥筹交错,旧曲重听。那靡靡之音钻进了骨子里,一片酥软,听了谁都再也不想直起身子。
忽然,声乐暂停,响起清悦一声,排萧之声悠扬婉转而上,编钟点点应和。
踩着鼓点缓缓踱来一女,轻纱长裙。
云岫嘴边的酒樽一顿。
女子轻扬柔纱,旋身荡开裙角朵朵涟漪,纤细的腰肢柔软如蛇。手臂一抬一止间,百般温柔,千般风韵。
云岫重将酒樽递进嘴边,抿了口酒,温腻过多,不比军中烧刀子猛烈,烫着胸口都是火辣辣的。
声乐停了,然而大殿之内仍是一片寂静。
丰城城主笑了两声,道:“小女才拙,献丑了。”
原来是丰城城主的女儿。
众人恍然,也明白了这宴席的目的。众人皆低头喝酒,憋着笑意等着看戏。看什么,自然是等着看这丰城城主看中了哪家的倒霉郎,成了这安稳局面的牌面。
两方暂时停战,总得有个和平的象征。可谁都知道,这仗还得打,早晚而已,所以,这象征到时就会成为一个微妙的存在。
丰城城主这明晃晃地就是要找个肉盾。
然而那个万众期待的倒霉郎不等城主看向他就自顾自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柳安在下面猛拽云岫的裤子也没拽住他,柳安面不改色地在心里使劲骂,云岫你丫的竟给老子在关键时候犯邪!你要那女人,等将来再开战,你还要不要前途,还要不要命了!
云岫一只手背在身后,死命拽住裤子,脸上风轻云淡地笑着,执着酒杯半是慵懒醉意地道:“令媛容色舞姿惊艳,今日赴宴实是我之幸。听说城主的儿女个个才貌双全,想来,您的大女儿也应有这般惊艳舞姿,不知,可否能让我等粗人一饱眼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