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青时昭

38、小偷

　　“等我回来。”青绾拉开他的手就要走，却又被他拦腰截了回来。

　　他低着声音带着强势的气息说：“青绾，看我。”

　　青绾心急，甚至生了些恼意，这会儿擦了眼泪，瞪着眼睛就看向他。

　　一双眼未语含情，睫毛密长，眼尾微弯，眼波流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艳，勾魂夺魄。

　　她记得他笑起来最好看，如春水破冰，暖日明霞。

　　她完全愣住了。

　　这张脸她太熟悉了，是她短暂恢复光明里，最亮眼的颜色。她以为她不会再见到他，她也告诉自己，幻梦一场，只是幻梦一场。

　　多少次午夜难眠，她都想着，若能再见一面呢？

　　可如今见了，她却开心不起来。

　　叶公好龙，她不能免俗。

　　她害怕他的到来，害怕那个纯粹的幽冥之途不复存在，她面无表情地经历一场崩溃，震惊，痛苦，此时此刻，她甚至不敢深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转而质问他，愤怒的样子似要让他赶快远离。

　　离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把途留在过去，让途就只是途。

　　可他不肯，他要残忍地撕开这层伪装，让她清清楚楚地看向他。

　　他向她伸手，她却睁大眼睛退后一步，满是戒备。

　　她那样聪明，自然立马想到，万年前的途以身献祭，不可能活了万年，成为慕遥。

　　可她偏偏仍忍不住心存侥幸，努力稳住声线问道：“你是幻境里的途，还是真正的途？”

　　如果是幻境里，那有可能他和她一起被拉到了幻境里，他顶了幻境中途的位置，所以才跟途长得一样。

　　她期望他是这个答案。

　　可他诚实地告诉她一个她完全不喜欢的答案：“他们都是我，幻境里，万年前，都是我。”

　　她眼睛里的光灰败下来，并且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想法，如同纷杂的碎片，她来不及将它们拼凑在一起，就呼啸而来，将她埋住。

　　而后，一个画面闪到了她面前。

　　万年前，离灯上，是没有“青绾”两个字的。

　　青绾将一切都想通了，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过荒诞，她不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途存在的事实，也不能接受慕遥的离去。

　　而刚刚，她也才知晓了子寂的转世就在幽冥。

　　今天真是一个天打雷劈的好日子。

　　她脚步加快，慕遥在后面越跟越紧。

　　“青绾！”他切切地叫住她，又垂了语气，无可奈何地挽留，“我知道你要去找谁，你先听我说说吧，你听我说完，再决定去不去忆昔居。”

　　忆昔居就在眼前，解释留在身后。

　　青绾停下了脚步，回了头，看见了他落寞的表情霎那间焕发生机。

　　这是青绾第一次回头。

　　心有侥幸这件事，有一就会有二。

　　她叹了口气，凝重地看向他。

　　慕遥紧锁的眉心展开了些，开始耐心地给她解释：“万年前，我们相识，你因幽凰而受了重伤，我将你的魂魄放在了离灯中休养，而我与幽凰同归于尽。我的一部分魂魄锁在幽凰里，若它重生，我便会苏醒。”

　　“万年前，我也是青绾吗？”青绾在意这个。

　　慕遥点头：“你一如既往，除了没有万年前的记忆，没有改变。”

　　“所以，”青绾想起了一件事，曾经她痛苦的回忆变成了另一番让她心痛的真相，“魔窟里的那个人，是你。”

　　慕遥眼神落了下去，“是，你唤醒幽凰时，我也苏醒了，我本想带你出去，可你已经忘了我，不愿意跟我走。”

　　她失了眼，曾以为，那只是幽凰幻化的子寂假象……

　　“所以，尘镜中发生的事都是真的，是吗？”

　　慕遥回答：“不尽相同，万年前，你是幻神，但也是无意闯入了我的予生院。”

　　“你一直都知道？”

　　“我是从尘镜出来之后才知道的。”

　　“你如何进的尘镜？”

　　慕遥哑然，不能立刻回答。

　　而青绾已经猜到了，“这都是你特意安排的，是吗？”

　　“你让我进尘境，看到万年前的场景，盼着我能记起从前。你怕我记不起来，亲自进尘境，一步步引导我，让我看见离灯，看见幽凰，你知道我需要青焰……”

　　青绾说不下去了，苦笑了声，“失望吗，我还是没记起来。”

　　“还是，你还准备了一些别的，让我不知不觉地找回从前的记忆？”

　　声声逼问，慕遥答不出来。

　　青绾嘲笑他，“如此大费周章，费尽心思，你得到什么了？你想要从前的青绾？可我不知道她，我从有记忆起，就在子寂身边。”

　　慕遥出声：“我要你能够好好地活着，这一世，能活在太平时，安稳自在。”

　　可青绾不领情，“我活得很好，我有幽凰和影剑，这六界我都可以横着走，我没什么不顺心的。”

　　“你如果打开了无方界，六界都会一起讨伐你，你将遗臭万年，受万人唾骂，永无宁日。”

　　慕遥的语气都带着哀痛，“青绾，这不值得。”

　　青绾的心被戳痛了一下。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该不该做。”她回答。

　　慕遥的语气变得着急起来，“无方界里有幽凰，有万千魔兽，一个不小心，这个世间就会再次倾覆，你便宁愿为子寂做到这个地步？”

　　青绾没有立即回答，她又回头看向了忆昔居，眼神里渐渐涌现出对旧时时光里温暖的眷恋。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自我有记忆始，我就在黑暗混沌中不知待了多少年月，是子寂将我带到光明地，给我新的生命。后来，我的天劫来了，是他替我挡的。他为了救我而死，我没道理不去救他。”

　　“你说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会的一切也都是他教的，我只要他活着。”

　　慕遥宛若摇摇欲坠的玉器，眼神里全是破碎的光。

　　他苦笑，眼眶红了起来。

　　“你的一切都是他给的，都是他给的……他算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偷，他把你偷走了，他让我四处找你，他让我找不到你……他活该湮灭在这世间！”

　　这是青绾第一次看见慕遥如此激动的样子，他整个人仿佛都摇摆在崩溃愤怒的边缘。

　　他直起眼神，笔直地注视她，连带着他眼里那些说不清的疯狂。

　　“如果我说，你口中的子寂，都是骗你的呢？”

　　“救你出混沌界是骗你，替你挡天雷是骗你，连现在，流落到人间也是骗你呢？”

　　青绾猛地睁大眼睛。

　　他脸上浮起残艳的笑，声音却很温柔，“青绾，跟我走吧，你不要再管他了，我们一起走，一起回夷山，还跟以前一样过日子，好不好？”

　　青绾只觉得她的心脏跳动声太过吵闹，砰，砰，让她思考不了。

　　难过与愤怒充斥着她的脑袋，还有害怕。

　　她畏惧现实，畏惧他嘴里所说那些。

　　她不敢再想了。

　　所以，面对慕遥快要哭的笑，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慕遥，让我去吧，我的路已经走完了。”

　　让我去吧。

　　她甚至恳求他。

　　他脸上的笑彻底落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个伶仃的身影，看着她背对着自己远去。

　　她心如铁，不可转移。

　　——

　　青绾推开了忆昔居的门，只有云岫坐在案边，喝得烂醉。

　　她推了推他，“何安人呢？”

　　云岫迷迷瞪瞪地半睁开眼，“刚才还在这儿喝酒呢……你也喝啊……”

　　指望不上他，青绾叹口气，也在旁边坐下了。

　　今天的事太多了，她也想静静。

　　桌上的离灯散发着清幽的光，古朴宁静。

　　青绾拿起离灯，探离灯中吸取的魂魄，足有十万之数。

　　千年光阴，倒真是没有白干。

　　这些魂魄对她打开无方界至关重要，她细细地检查，直到脸色一变。

　　她……看见了子寂的一魄。

　　她连忙推搡云岫，“云岫，云岫，起来！告诉我，何安去哪儿了，他去哪儿了！”

　　云岫浑浑噩噩，“谁啊，不知道，不知道啊……”

　　青绾急得说：“离灯中有他的一魄，快说他去哪儿了！”

　　听到离灯中有他的一魄，云岫才终于有点醒了。

　　何安答应他帮他收集十万魂魄，难道，最后一缕魂魄竟是他自己的吗？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魂魄剥离出去呢，他不是说他已经等到了他想等的人吗？

　　云岫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舍弃魂魄是大事，一般人不会这样做，他努力地回想了下，“忘川……好像是忘川？他一般没事就会去忘川。”

　　青绾拽起云岫就往忘川赶。

　　忘川河水涛涛，彼岸花开得热烈。

　　何安站在忘川河边，正在一步步地往忘川河里走。

　　云岫的酒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何安！你快停下！你这样会死的！”

　　可何安恍若未闻。

　　云岫急得要跑过去拉他，忘川下的厉鬼很厉害，三两下就会把他的魂魄扯碎吞噬，再走下去，就真的魂飞魄散了。

　　他急匆匆地一边跑一边喊，可何安仍旧一步步地往忘川深处走。

　　突然，云岫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都听见一句明明白白的话。

　　青绾站在高高的远处，泪流满面。

　　忘川的厉鬼，最擅幻境。

　　彼岸，琉昔一身嫁衣，巧笑倩兮。

　　何安如释重负地笑了，语气轻松又欣喜地说：“你终于来接我了。”

　　就此义无反顾地投入万千幻象，一朝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