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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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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眼醒来,只觉得喉中无比干渴,伸手去摸一直挂在腰间的酒筒却摸了个空。心中猛地一惊,四处打量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在侯无心和澹台兰隐居之所,酒筒只怕是被他们拿开了。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去,他踉跄走到桌边,拿起放在桌上的茶壶,对着嘴直接喝了起来。
“能让千觞弃酒喝茶,只怕是渴极了。”侯无心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摇头笑道,“喝冷茶对身体不好,我想着你也该醒了,去换了些水,没想到你连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
尹千觞讪讪地笑,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问道:“无心先生,不知和我同来那人……”
侯无心没有光彩的双眼“看着”他,答道:“我和澹台兰将他安置在隔壁,人还没醒。我试着为他把脉,却全无异样,也不知是何种状况了。不过千觞不必担心,有真如照顾他。”他顿了顿,摩挲着按住了尹千觞的肩膀,正色问道,“先不说他,我今日听到了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心中不安,正想询问。”
“……不知先生想问些什么。”他低声问道,“若是能说的,我一定言无不尽;若是不能说的,也请先生多多包涵。”
侯无心莞尔一笑,说道:“我还记得五年前初见千觞,嬉笑怒骂无所顾忌。我与澹台觉得此人可交,便同你结成好友。那时你曾说过,失却了一段很重要的记忆。今次再见千觞,却全然不似当初那般洒脱,可是想起来了什么?可与你带来那人相关?”
尹千觞低头凝视着桌上简朴的铜壶,好像那是什么宝贝一样。侯无心也不恼,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
“……多谢先生挂心。只是这其中事端纷杂,一时难以说清。”他哑着嗓子低声说道。
侯无心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
“我前段时间听说有一青玉坛弟子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甚至惊动了修仙门派……但有五位侠客与其一战,终消弭祸事,换苍生安宁……其中有一人使重剑,看装扮像是道士。我想起你那时说过,你与青玉坛丹芷长老为知己好友。千觞,虽然我与澹台兰不问江湖事许久,对私人恩怨也常袖手旁观。然此事事关苍生大义,千觞你应明白。”
“……嗯。”他点头答道。
“也罢。”侯无心听他言语间尽是为难抑郁,叹了口气,“你们现在我二人这里住些时候,其他的日后再说。”
“……多谢先生。”
侯无心起身离去,尹千觞也没了喝水喝酒的心思,自行倒回床上,心乱如麻。
那时仓促之间答应与女娲缔结誓约,现在想起来,却是过于莽撞了。侍奉那位女神多年,他早知道她心思诡谲变幻莫测,纵有仁善之心却不是处处仁善。而今倒像是自己处处占了便宜,又怎能让人放心。
还有欧阳少恭……
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觉得胸口一阵闷堵,不知是悲是愤是忧是恨。
蓬莱之上,他想着如果拼了自己一条命救了少恭,于大义于情谊都不算亏欠,即便是就此死了,也不算是欠了谁的还未还;对自己来说,也是真解脱了。
从此再无幽都的巫咸,再无欧阳少恭的尹千觞,自此一了百了。
只是造化弄人,这么多年未曾现身的女娲,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他想着,从怀中摸出来了女娲交给他的那张纸,细细地看,又觉得头大如斗,塞回了怀里。
尹千觞又睡了一下午,这才觉得神清气爽全身上下都舒坦了起来。只不过好几天没喝酒,觉得馋虫发作,忍不住推开了门,准备厚着脸皮去找侯无心讨酒喝。走出门,却余光瞄见放在门侧的酒坛。
“无心先生果真知我。”
遂心情大好,抱着坛子跃上了屋顶。
距离望日已远,圆月残缺,月色晦暗,是以星子粲然。他算了算,自己这一睡也是睡了不少时日。摇了摇头,他懒洋洋地躺到屋脊上。初秋的夜晚有微些凉意,喝着酒,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凉风吹在身上十分惬意。
他知自己是躺在欧阳少恭卧房的屋顶上,却不是很想下去看看那人。
若是偏巧他这时候醒了,又该说些什么呢?关心问候只怕那人已是不信了,如真要他痛斥他不顾生灵涂炭造此业障,却也是说不出口。扪心自问,尹千觞自觉并不比他高尚多少。若不是事关晴雪,救妹心切且忧心少恭,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趟这浑水。
早在幽都他就已经知道了,沧海桑田之时光迁移,改朝换代之历史剧变,非一人之力能撼动。有些事情,他不去做,自然会有其他人去做;他就算是真的做了,也未必会产生什么改变。那滔滔洪流奔袭而来又滚滚流去,连女娲大神都无法自其中脱身,而他不过一介凡人,于万千星子中的一颗,纵有一日失去了光芒,也不会有人注意。
如是而已。
失忆那段时间,他行走天下,却觉得天下不过身外之物,绝不会失却,也从来不是真的属于自己。是以肆意妄为,全凭自己心性快活,倒也逍遥自在,连生死都可丢在脑后。
无依无靠也是无牵无挂,若有一天他死了,失却的不过是一柄重剑、一壶酒,了不起还有欧阳少恭的一声叹气。
而今,却是连那一声叹息都无处寻觅了。
他怅怅地叹了口气,对月举了举酒坛,而后痛饮。待一坛饮尽,他跳下屋顶,摇摇晃晃地推开了欧阳少恭的房门。屋中黑暗,却看得分明。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地上,哈哈笑了起来。
“八年,你我倒是风水轮流转了。”他说。
“女娲说,若我想救你,便按着她说的去做;若我不想救你,便可自行离开,她绝不阻拦。”
“欧阳少恭,你说,我是救,还是不救。”他单手撑起身体,低头看着欧阳少恭沉睡的容颜。端正英挺,沉静安宁。那是曾与他把酒言欢的挚友的容颜,而今却生疏得让人有些不认得了。
他怔怔看着欧阳少恭,像是期待着他可以睁开眼睛,喃喃说道:“少恭你说,我是救还是不救……”
却没有回答。
他只觉得心里难受至极却不知为何难过。揉了揉额头,讪讪说道:“……今日果然是真的喝醉了,居然对着一个躺在床上什么都听不到的人说这些……”
“……而今,又有谁能让我心甘情愿地重返幽都……我又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恨我的人回到幽都。”
他背对着欧阳少恭,低声说道,目光狠冽。心中却生出了另一个想法,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