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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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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千觞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地上。天色幽暗,已入夜。在蓬莱的那个地方,时光的流逝与人间是大不一样的,是以他也不清楚自己这一睡,究竟是睡了多长时间。
想到蓬莱,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四处张望。扭头看到那个人就躺在自己身边,这才松了口气。
伸手将那个人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尹千觞去探他的鼻息,却发现微弱至几不可闻。虽然魂魄之力还未消散,但是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去蓬莱之前,他心中已有了一个隐约的想法,而此时此刻,想到欧阳少恭即将消散,令这种想法便更加笃定了。
他靠在树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稍微调息了一会儿。
想起来大部分事情,是在乌蒙灵谷。虽然他知道那并不是全部,但是对于他和少恭来说,已经够了。他们曾经是敌人,到了最后还是敌人,无论过程怎样,结局却总是没变。
那几年的点点滴滴,竟恍然若梦,像是偷来的欢愉。
只是他曾说过愿意为他死,却是至今都未变过。
他休息了一会儿觉得好些了,虽然身体疲累,但是体内多年未曾使用的灵力倒还是丰沛,施法是绰绰有余了。拜恢复记忆所赐,他虽然想起了往事不堪回首,却也想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阵法。
天越发地黑了,然月盈于空,像是灯一样照亮了路。
他寻着了一块空地,将欧阳少恭的身体背到了正中,小心放下。
那面容苍白的青年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模样,但是却已经变得有些不认识了。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太远,但是又的确是一个人。
“……当初,若不是因为你。我只怕也会死在乌蒙灵谷。”他抽出了随身带着的小刀,将酒筒一分为二,一半盛酒,一半为空。而后又用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血便汩汩流入了酒筒中。
“所以现在,也不过是报答你救命之恩罢了。”
血流得有些急,他觉得头晕,便靠在了树上,看着欧阳少恭死了一般惨白的脸,低声说。
幽都的流传下来的阵法,大多以血为媒介。若是被人看到了,只怕又要说是歪门邪道,但却是最正统有效的术法。
没有相应的牺牲,哪有收获?
等到估摸着差不多了,他便用指尖沾着自己的血,开始在欧阳少恭身边画法阵。血红色的巨大法阵于月色之下缓缓显现其古老周正的轮廓,在银色的月光下像是狰狞的笑容。画完了所有的细节,血还剩下大半,他不甚温柔地掰开了欧阳少恭的口,将自己的血灌了进去。
以十巫之首巫咸的血为阵,为引,总应该是够了吧。
做完了所有的一切他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右手已经没有任何知觉,血却还在滴答滴答地淌着,却没有一开始流得那么凶了。
这些小事儿,也不必在乎了。将来怎么样,已经不是尹千觞这个人能够控制的。
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的轨迹,眼看着满月就要升上头顶,女娲部族的力量最强盛的时刻即将来临。
“……哼,生死有命。”他小声嘀咕着,流血的右手按在了欧阳少恭的额上,催动了全身的灵力。
汹涌的灵力像是退潮的海水一般被法阵吸纳,却还远远不够。血红色的法阵在灵力的催动下缓慢变为银色,金色,待到吸饱了灵力之后发出荧荧的光华,开始缓缓转动。
月光恰在此刻笼着了法阵,咒语的吟诵也已开始。
金色的法阵越转越快,慢慢缩小,尹千觞的眉头也越皱越紧,却咬牙坚持着未中断吟诵咒语。
突然金光迸发,又缓缓归于黑暗。法阵已全被融入欧阳少恭的身体,原本画在地上的血色却不见了。
被那巨大的力量撞倒在地,尹千觞勉强撑起身体,去看欧阳少恭的模样。虽然脸还是苍白,但是呼吸却平稳了许多。
心知阵法有用,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倒在了地上,仰头看着月色无边。他试着催动灵力,可是身体里却空荡荡的,五脏六腑灼热如火烤,似轻轻一动就会干裂风化。
连动一动手指,都没办法了。
早就想好了。两年前就这样想着。
若是有一天,他不得不对少恭兵刃相向,也绝不会动手杀他。
哪怕这样会被少恭杀死,也是好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上青玉坛,少恭同自己说,青玉坛恐有内变,如无大事,就不要来了。他想了想,觉得心中失落惶恐,却又有些不舍,便问道:那如果我想见你,该怎么办?
少恭说:我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办法为你弹琴了。就算你真的来了也是见不到我的。
他问:那如果你想找我呢?
少恭却沉默了许久。
那时候他隐约想起了一些事情,心中郁郁不解,却无处倾吐。原本他便只有少恭一个知心好友,而今却是要分离了。
于是他笑哈哈地喝了一口酒,醉醺醺地说:我没事总是在安陆转,那里的酒很好,如果你想找我了,就去那里,我总是在那儿的。
他装着醉了的样子,心中却很清醒。
可是,两年欧阳少恭却从未去过安陆。
后来想起,尹千觞自己却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他们是敌人,欧阳少恭一直都清楚,而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他。
一只细嫩的手突然按在他的额角,绵远悠长的温暖气息涌进体内,如清凉的泉水缓解了身体的干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