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旧事重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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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氐漠特使及随侍住进东晟皇宫，倒掀起不小的风波来。
各宫的内官和宫人自打出生，人便在宫内当差，鲜有能走出这座皇宫的，更遑论穿过辽阔的东晟疆境踏足氐漠了。
故而从前对氐漠及氐漠人的认知，几乎都是从朝堂或宫外传闻中获得的。
在那些只言片语的夸饰下，这位比邻之国在众人心中算是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听闻氐漠乃荒漠之地，民众以牛羊肉为食，且茹毛饮血，是个十分野蛮的邦国。
氐漠不论男女，皆是青面獠牙，面目可怖如兽，又生得强壮高大，浑身笨拙的肌肉，能徒手捏碎脑袋大的铁球。
正是凭借着这样绝对的力量，才能屡次进犯东晟边境，掠夺东晟百姓们的财物和牲口。
身为东晟人，自然对氐漠恶行无不愤恨。
但除了恨之外，还有些许对陌生国度按捺不住的好奇。
毕竟先前谁也没有真的同氐漠人打过照面，再如何谈论，也是没法证实的臆想。
这下来了一群活的氐漠人，行走在东晟皇宫里，怎能让人不产生兴趣。
常日无聊的散众有了新的谈资，宫内很快活跃起来。
甚至胆大些的宫人，趁着往来奉差的功夫，故意绕远路从安华殿附近经过，只盼寻个契机得见这两位氐漠特使真颜。
新的传言很快兴起，以极其快的速度传遍了内宫。
“听闻那两位特使，倒不是那副青面獠牙的模样。”
闲云同散雪在廊下，并排坐着打络子，双手拉紧手中线，兴致勃勃道：“安华宫的王福说的。”
“安华宫同特使居住的迎泰宫离得近，他当差时候瞧见，今早说与我听的。”
散雪盯着手中的穗子：“氐漠那样的荒芜之地，难不成还能长出什么俊郎君俏女子不成。”
两人你一言他一语，嘀嘀咕咕的声音不大，倒勾起了裴定柔的好奇心。
她欲要开口加入谈论，却见身旁的韩赴垂着眸子。
裴定柔放了手里的那本消磨时间的话本子，人从吊榻上坐直身子，问他：“韩赴，你怎么了？”
韩赴修长的指节抚过剑柄纹理，在鞘口的凸起处摩挲着，眸光定在足下平滑的石板上，分明出神在想些什么。
听到小公主唤他名字，才抬头往她这边看。
恰好同裴定柔四目相对。
“没什么。”
裴定柔索性起了身，人往韩赴身边凑。
韩赴下意识转头，想避开她探究的眼神，双颊却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然后强行扳转了过来。
“分明有什么。”
小公主澄澈的杏眸直直望着他，轻软的声音被拖得绵长，温柔地唤他：“韩~赴。”
韩赴失笑，完全抵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只好如实告知：“想到了些旧事。”
“我就知道！”
裴定柔抬手，抚了抚他眉心：“从她们提到氐漠人，你这里就皱巴巴的，没有放松过。”
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额间，带起些许难以言喻的暖意。
“有这么明显吗？”
韩赴神色稍缓，人往旁边挪了挪，分了半截坐垫给她，二人并肩而坐。
春意融融，阳光正好。
院内的杏树早已生出嫩枝，碧绿的叶片虽不算茂密，却比冬季瞧着蓬勃了不少。
掺了日光的风变得格外温暖，不断撩拨着裴定柔鬓边的碎发。
那吊榻也微微摇曳着，发出吱呀吱呀的细碎声音。
裴定柔言语中流露出不易察觉的甜：“他人自是瞧不出的，但我能瞧出来。”
韩赴的细微神情变化，不必费心去捕捉，便尽数纳入了她眸中。
或许这就是在意一个人的表现吧。
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自然而然地吸引着裴定柔的注意力。
“是不是……关于那场战役的？”
裴定柔见他又皱眉，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他大约是想到了当初同氐漠人在边地作战的事情。
戍边将士尽数折损，韩赴的父亲战死沙场，他自己重伤几乎送命，都与氐漠人脱不了干系。
如今敌国使者入宫，自是勾起他不愉快的记忆来。
裴定柔拍了拍韩赴右膝，随即又拍了拍自己左肩：“要靠着缓一缓吗？”
这样的安抚，韩赴很是受用。
“我同你一样，也不喜氐漠人。”
她身为东晟公主，原就该与本国臣民同仇敌忾。
先前就常听阿耶说起不少氐漠人骚扰边地的恶行。
可汗奎满狡诈无比，甚至趁东晟经济衰颓之时，派兵马夜袭生乱，害得父兄好一阵子不得安眠。
纵然袭击不成，东晟亦花了不少时间才逐渐恢复国力。
百姓民生更是遭受重创。
譬如前些时她出宫见到的那些百姓，不少是因避祸，被迫远离家乡，颠沛流离至此的。
与亲人分离，一路缺衣少食，忍饥受冻，甚至要典儿卖女度日。其中辛酸苦痛，皆拜氐漠人所赐。
裴定柔对这样虎视眈眈、妄图进犯的蛮族，哪还会有什么好感。
想到这里，裴定柔秀眉倒竖，愤恨道：“先前还同咱们势如水火，屡屡在边地生事呢，如今还好意思遣使者来，谈什么两国邦交之谊。”
阿耶说的一点不错，氐漠的什么可汗简直是厚颜无耻！
“要让我说，将人尽数赶出皇宫，叫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莫要脏了咱们东晟的地界！”
这话自然是顺着自己情绪，且替韩赴出气的嘴边话，裴定柔自己也知道眼下绝不可能实现。
即便心中再厌恶他们，阿耶为着面子上好过，也不能太难为使臣，反之更要施以礼遇，否则有伤东晟国体，落人话病。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放在两国邦交上亦适用。
“算了算了，不提了，没得让人生气！”
韩赴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委实可爱，眉梢总算不见皱痕：“我好像还没有同公主讲过，当时的事情。”
他口中的当时，自是同氐漠人在苏其谷作战那段时日。
裴定柔连忙摆手：“时过境迁了……”
何必重提往事，揭开旧疤，惹他又伤心一次。
韩赴却坦然道：“无妨。”
即便不与旁人说，他也无法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曾发生。
况且，她又不是旁人。
“也是，或许讲出来你心里更好受些。”
既然他有意倾诉，那么她自然会当个善解人意的倾听者。
裴定柔双手托腮，歪着脑袋，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诚如公主所知，氐漠一直蛰伏西北窥伺，等待一个契机进犯，意图侵吞东晟江山。”
怀兰夫人为报私仇，设法传递消息至氐漠，将边地某处布防图一并送到。
奎满多疑，乍然得此图，暗中派人多番探听求证，才命人悄悄组建军团，越过边境线，趁夜袭入东晟。
“彼时，军中忽获战讯，父亲与我只得迅速召集各营参将，率部应战还击。”
氐漠来势汹汹，且似乎对边地布防了如指掌。
氐漠军队很快便击溃各处岗哨，连韩随设置的暗哨也无一幸免。
他们只能一面抗击，拖延时间，一面派人从小路突围，快马传信至朝中，请求朝廷援助。
“各军都设有多处粮仓，以备将士给养。以地势为屏障，借屯粮自足，至少可以撑到援军来。”
韩赴眸色深深：“可两处最大的粮仓，竟遭人恶意纵火。内里存粮尽数付之一炬，军心开始动荡，颓势便渐起……”
父亲当时料想，必然是军中有细作。
原以为是氐漠人提前布设的，结果却是怀兰夫人的精心筹划。
“粮草消耗殆尽，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故而最终只得一面率部搏杀，一面寻粮求援。”
将士们折损大半，血流迸沁，染红了脚下的野草野花。
韩赴清晰地记得，那时他与父亲眼见之处，皆是东晟甲胄和大片大片猩红的草地。
求援信使接连被截断，他们几乎看不见任何希望。
那样惨烈的场景，带来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但父亲告诉他，为将帅者，对阵之时，不能流露出丝毫胆怯与颓败，否则余下将士见了，只怕更加灰心。
“后来，敌军有意捉弄，我们被迫退入苏其谷……”
亲眼见到父亲殒命阵前，如同天雷劈下，震得他几乎要失去五识。
一番叙述，听得裴定柔抿了抿唇。
韩赴抬手去抚她蹙起的秀眉，见小公主半天不说话，问她：“吓到了？”
他在叙述之时，已经避过血腥的厮杀场面，只谈对阵经过，为的就是怕吓到她。
可小公主听了却仍旧皱眉了。
他便学着方才裴定柔的动作，指腹轻轻揉了揉她眉心：“是我不好，不该提这些的。”
裴定柔摇了摇头：“没有。”
她抓住韩赴手腕，侧过脑袋，脸蹭了蹭他掌心。
“这是氐漠与东晟的国仇，他们作恶多端，劫我百姓，杀我将士，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总有一日要偿还。”
阿耶从前提过，待到时机成熟，定会挥师北上，将往日一切讨要回来。
韩赴眼睛里装着她，眸光熠熠生辉。
他想到什么，又道：“方才公主说，提及特使，我神色有异。却是因为，他们正是当时率军夜袭之人。”
“奎满的儿女，阿布勒和阿娜慕。”
裴定柔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韩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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