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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身不由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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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第一周的傍晚,许逢洲拖着行李箱回到家时,许茗夏正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听见玄关的动静,她探出头来:“爸爸,你回来啦!”
许逢洲笑着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想爸爸了?”
“嗯!”她点头如捣蒜,瞥见他手里的手机,眼睛一亮,“对了爸,在学校拍的照片借你手机传一下呗?”
许逢洲把手机递给她,自己把东西带上楼。
许茗夏盘腿坐起来,第一个置顶是她,备注清清楚楚写着“宝贝女儿”,她笑着正要点进去,却瞥见下面紧挨着的另一个置顶——备注是“宝贝老婆”。
是严锦。
她愣了一下,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这个备注她从小就见过,那时严锦还在,总笑着打趣许逢洲:“都多大了还叫这个,不嫌肉麻?”而许逢洲总是把她的手包在掌心,说:“一辈子都这么叫。”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居然一直没改。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对话框。
最新的消息停留在昨天,是许逢洲发的一张照片——严锦生前最爱的一盆兰草,抽出了新芽。下面跟着一行字:【锦锦,兰草居然长新叶了。】
往上翻,全是许逢洲的消息。
有她上两周在学校演讲的几张照片,他配文:【夏夏今天上台发言,一点都不怯场,像你。】
【她好像有喜欢的小朋友了。】
有去年在花园拍的许茗夏,他写:【长高了很多。】
甚至还有他出差时看到的晚霞,一张模糊的天空照片,后面跟着:【像不像你织过的那条披肩。】
一条接着一条,密密麻麻,时间跨度从几年前到昨天,没有一条回复,他却像在跟人日常聊天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她的事,语气自然得仿佛严锦下一秒就会回一句【知道啦。】
严锦那边始终是空白,像一片沉默的海,而这边是许逢洲十几年未曾中断的絮叨。
“传好了吗?”许逢洲端着水杯走过来。
她慌忙退出对话框,把照片发给自己,然后把手机递回去,声音有点哑:“嗯,传好了。”
许逢洲接过手机,随手放在茶几上,没注意到女儿泛红的眼眶。
其实爱这种东西,从来不需要回应,也能在时光里,安安稳稳地走很久。
......
晚上回到房间,许茗夏把下午的那张两人合照发给了周清衡。
消息刚发送成功,手机就震了起来,是周清衡的电话。
她接起,语气里带着点惊讶:“这么快?你一直拿着手机啊?”
“嗯,在等你消息。”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电流的微麻,“怕你在忙,不敢打。”
许茗夏忍不住笑了:“照片发你了,想发朋友圈的话……可以发。”
“......”
那边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他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声音:“发朋友圈?”
毕竟才刚约定好要偷偷谈恋爱,这转变未免太快。
“嗯。”许茗夏应着,走到窗边推开玻璃,晚风吹起她的发梢,“前几天蒋晴问我,是不是跟你有事,说我们俩避嫌避得太明显了,反而怪怪的。”
她顿了顿,看着楼下花园里摇晃的秋千:“我想了想,藏着好像也挺累的,不藏……好像也一样。”
周清衡又沉默了,这次的时间长了些。听筒里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许茗夏心里忽然有点打鼓,是不是自己太冒失了?他或许还没准备好?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或许是傍晚看到爸爸给妈妈发消息时,心里那点莫名的触动,又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怎么不说话?”她试探着问,语气软了下来,“你要是不想发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说说。”
“好了。”
“什么?”
对面又说:“发了。”
许茗夏愣了一下,连忙退出通话界面点开朋友圈。一刷新,周清衡的动态赫然出现在最顶端,发布时间显示是一分钟前。
照片就是她发过去的那张,文案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我们。
“速度还蛮快。”她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了个赞。
放假在家的同学们显然都抱着手机,评论区瞬间热闹起来。
林瓷第一个评论:【左边的小姐姐很美哦[坏笑]】
赵翊阳紧随其后,发了一串问号:【?????不是,你们俩这是……???】
李承堂更直接:【谁把结婚证提前放出来了?[吃瓜]】
宋觉言简意赅:【恭喜这对新人!】
陈朗最夸张,连着发了好几条全是烟花礼炮的评论。
许茗夏一条一条翻着,她想象到周清衡坐在屏幕那头,看着这些评论时的表情,大概又会是那副没什么表情,耳根却悄悄泛红的样子。
“看到了?”周清衡的声音再次从听筒传来,带着点试探。
“嗯,看到了。”她往床上一倒,声音里裹着笑意,“陈朗快把你朋友圈炸了。”
“不管他。”周清衡的语气很淡,却透着点藏不住的轻快,“那以后不用躲了?”
“不躲了。”许茗夏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上面投下一道银线,“就像你说的,本来就是我们啊。”
电话那头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却有种安稳的沉默在蔓延。
许茗夏真的太喜欢这条朋友圈了,一直到临睡前,躺在床上翻手机,还在划周清衡那条朋友圈。
屏幕上的合照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盯着自己眯眼笑的样子,又忍不住看了看旁边周清衡微侧的脸,嘴角弯了弯。
往下滑,评论还在慢慢增加,有不熟的同学发来一串感叹号表示震惊,也有相熟的朋友留下长长的祝福。
最新的一条是周清衡两分钟前发的,只有简单四个字:“谢谢大家。”
没有多余的话,还是他一贯的风格。许茗夏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指尖顿了顿,在下面跟了一条评论:“谢谢大家~”
加了个小小的波浪符号,比他的多了点温度。
发完放下手机,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她闭上眼睛,脑子里却还在回放刚才看到的那些评论,想起林瓷那句“左边的小姐姐很美”,想起陈朗刷满屏的烟花,还有周清衡那句干巴巴的“谢谢大家”。
她翻了个身,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原来光明正大的感觉,是这样的啊。
她往被子里缩了缩,不一会就坠入了梦乡,梦里好像有周清衡的声音,还有很多炸开的烟花。
*
放假第二周的中午,阳光把餐厅照得亮堂堂的。胡桃木餐桌上摆满了菜,严铮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严昕也回国了,背着个大旅行包,兴奋地给大家看相机里的画展照片。
这是难得的团圆饭。严铮嗓门洪亮地拉着许逢洲碰杯,严世泓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辈斗酒。
“你这当爹的,多久没回来看孩子了?”严铮灌了口酒,眼睛瞪得圆圆的,“罚酒!必须罚!”
黄知秋在一旁嗔怪地拍了严铮一下,转头拉着外婆的手,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琐事。
许逢洲笑着举杯,脸上带着点愧疚:“该罚,该罚。”他仰头喝干,又给自己满上,“这段时间辛苦大哥和爸照看着茗夏了。”
许茗夏扒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碗筷,跟长辈们打了声招呼:“外公外婆,我吃饱啦。”
饭桌上只剩她一个小辈,大人们聊得正热络,她待着也插不上话。
“去吧去吧,年轻人不爱跟我们这些老家伙凑堆。”外婆挥挥手,眼里满是慈爱。
她下了饭桌,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刚转身往楼上走,就撞见严澈从公共卫生间出来。他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洗过脸,眼底还有点红。
“哥。”许茗夏喊了一声。
严澈抬眼看见她手里的水杯,没说话,直接伸手拿了过去,仰头灌了大半杯,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看得很清。
“谢了。”他说,声音有点哑。
换作平时,许茗夏少不了要抱怨两句“你怎么不自己接”,但今天她只是盯着他发红的眼角,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严澈没回头,脚步径直往二楼的小厅走。那里放着张长沙发和几盆绿植,平时很少有人去,安静得很。
严澈走到沙发边坐下,把空水杯随手放在茶几上,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从放假第一天起,他这股低气压就没散过。
许茗夏走到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终于忍不住问:“哥,你到底怎么了?从上周起就怪怪的。”
严澈没说话,只是坐直身体,拿起茶几上那半杯水,仰头得干干净净。空杯子被他随手放在一边,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微微前倾,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边缘的布料。
沉默了几秒,才侧过头看向许茗夏,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的疲惫,语气却很平静:“你想知道啊?”
许茗夏用力点头,她实在太好奇了。这几天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真的太反常了。
严澈却又转了回去,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深吸了一口气。
“你哥……被甩了。”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
许茗夏愣了好一阵,脑子里像塞了团乱麻,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哈?你能被甩?”
在她印象里,严澈怎么可能是被甩的那一个?
在她印象里,严澈虽然总爱吊儿郎当,看着没个正形,但真要论起来,哪里差了?
成绩是不算顶尖,可架不住他会的多——卡丁车能在赛道上甩对手半圈,篮球赛上三分一头一个准,排球场上扣杀能震得对方接不稳。
一米八八的身高,眉眼带着股桀骜的痞气,笑起来时眼角微挑;最重要的是,他出手向来大方,朋友聚会从没让别人掏过钱。
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甩?
“你什么意思?”严澈终于抬起头,挑眉看她,语气里带了点被冒犯的不服气,可眼底的那点蔫劲藏不住,“我就不能被甩了?”
“就你这条件,怎么看都该是你甩别人吧?”
她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扳着手指数:“你看啊,长得帅,会玩的又多,花钱还大方,平时跟人打交道也机灵……”
严澈听着她这一连串“优点”,忽然嗤笑了一声,重新低下头去,声音闷闷的:“那又怎么样?人家不稀罕。”
见严澈终于笑了,虽然那笑声里带着点自嘲,许茗夏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她往前挪了挪,坐到沙发边沿,轻声追问:“那……到底为什么被甩啊?”
严澈扯了扯嘴角,语气淡了许多:“她要转学了,去盐城那边读。”
“家里的安排,没商量的余地。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就分了。”
许茗夏听完,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心里那点拧巴忽然就解开了。
她看着严澈,认真地说:“那这不算被甩吧?就是……没办法的事,算和平分手啊。”
毕竟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也不是谁做错了什么,只是现实隔着太远的距离。
严澈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一声:“你懂什么。”
许茗夏急了,说:“我怎么不懂了?我也......”说到一半紧急刹车,抬眼警惕的看着表哥。
严澈被她这反应逗笑了,挑眉看着她,语气了然:“你也谈恋爱了,是吧?”
许茗夏的脸“唰”地红了,张了张嘴没反驳,算是默认。
严澈没再打趣她,转身靠在栏杆上,望着楼下餐厅里的喧闹,语气沉了沉:“假设一下,要是你跟周清衡,将来有一天也遇到这种事呢?”
“万一升学不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在一个城市呢?”
许茗夏反驳道:“那就异地啊。”
“那家里有不同的安排,逼着你们做选择呢?”
许茗夏不说话了。
“到时候你就知道,喜欢归喜欢,很多事由不得你。”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像我跟她,不是不爱了,是走不下去了。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再怎么说‘等’,都太虚无了。”
许茗夏坐在原地没动,指尖无意识地捏着衣角,严澈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从来没想过这些,甚至觉得想这些太早了,他们才刚刚在一起。
现在的日子多好啊,能在课堂上偷偷看他写字,能在放学路上牵着手慢慢走,能把合照发在朋友圈里,收获一堆祝福。
可严澈说的那些“身不由己”,像一层薄薄的阴影,忽然笼罩下来。
不同的学校,不同的城市,家里的安排……这些她从未考虑过的问题,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客厅里传来长辈们的说笑声,阳光依旧明亮,可许茗夏却觉得心里闷闷的。
她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刚才因为严澈解开心结的轻松,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担忧取代了。
严澈看着她沉默的样子,没再继续说下去。有些事,点到为止就好,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严澈说:“走了,下去看看那几个老头喝醉没。”
他转身往楼下走,留下许茗夏一个人站在原地,望着窗外的光,第一次对这段刚刚明朗的感情,生出了一丝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