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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纸屑与静默 ...

  •   指尖悬在手机屏幕上方,微微发颤。林矜榆缩在宿舍上铺,蚊帐隔绝出一小片私密天地。屏幕幽幽的光映亮她的脸,对话框顶端是那个简短的微信名——L.落。头像照片里,一只毛茸茸的三花猫正低头舔着碗里的牛奶,托着碗的那只手骨节分明,冷白修长。
      正是谢清落的手。
      她加了他整整三天,对话框里除了最初系统冰冷的“你已添加了L.落,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一片死寂。刚才她几乎用尽毕生勇气,才发出那句干巴巴的开场白:【学长好,我是高一七班的林矜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下去,又被她慌乱地戳亮。姜苒在下铺翻了个身,含糊嘟囔:“矜榆,你手机光晃得我睡不着……还抱着手机等那位神仙回魂呢?”
      林矜榆脸一热,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嘴硬道:“才没有!” 声音闷闷的。
      枕头下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震动。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紧又松开。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把手机重新掏出来。
      L.落的头像旁,冒出一个新鲜的小红点。
      【嗯。】只有一个字。
      巨大的失落感还没来得及席卷全身,第二条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头像那只猫?】
      林矜榆愣住,指尖在键盘上悬停,大脑飞速运转。他主动提起了头像?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想聊下去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因为用力微微发白,小心翼翼地敲字:【很可爱!它叫什么名字?】
      这一次,回复来得快了些。
      【奶糖。】
      L.落:【捡的,很粘人。】
      屏幕上简单的两行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止不住的涟漪。林矜榆盯着“奶糖”和“很粘人”这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冷清如谢清落,也会给路边捡来的流浪猫起“奶糖”这种甜丝丝的名字,还会容忍它的“粘人”?这巨大的反差感让她心里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她抱着手机,几乎能想象出他垂着眼,用那只好看的手轻轻挠着猫下巴的样子。
      “奶糖……”她无声地念着,把脸埋进微凉的被子里,藏起那点滚烫的笑意。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夏夜,蝉鸣聒噪,可她只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
      月考的紧张气氛像一层无形的油膜,糊在整个高一年级的走廊里。空气闷热凝滞,混杂着汗味、纸张油墨味和一种名为“前途未卜”的焦虑。

      数学试卷发下来时,林矜榆的心跳还没从昨晚那个“奶糖”的余波里平复。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集中精神。选择题还算顺利,填空题也磕磕绊绊填满了。翻到背面的大题时,她深吸一口气。
      指尖划过一道需要复杂空间想象的几何题。就在这一瞬间,毫无预兆地,昨晚手机屏幕的光、那个三花猫的头像、照片里托着猫碗的、冷白修长的手……猛地撞进脑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谢清落递给她纸巾时,手指似乎也是这样,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咳!”讲台上传来监考老师严厉的警告性咳嗽。
      林矜榆悚然一惊,猛地回过神。试卷上,那道几何题她只写了一个孤零零的“解”字,下面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慌忙低头,试图重新聚焦题目,可那些纷乱的线条和数字像是被水洇开了,怎么也看不进去。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一半是懊恼,一半是某种隐秘的、挥之不去的悸动。

      后面的两道大题,时间在焦躁和时不时的走神中飞速流逝。收卷铃刺耳地响起时,林矜榆看着最后两道题下方大片的空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握着笔的手心全是冰凉的汗。
      讲台上,监考老师已经开始催促:“最后排的同学,收卷了!动作快!”
      林矜榆浑浑噩噩地站起来,机械地把试卷往前传。教室里充斥着桌椅碰撞的嘈杂、考后解脱的喧哗和对答案的争论。她只觉得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刚把试卷递出去,她下意识地、带着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猝不及防地撞向教室后门那扇小小的玻璃窗。
      一张熟悉到刻骨、此刻却阴沉得可怕的脸,正贴在那里。
      是妈妈林染。
      她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不知看到了多少。那双平日里为生活操劳而显得疲惫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地钉在林矜榆身上。嘴角紧紧抿着,拉出一道冷硬的直线。她今天似乎匆匆出门,口红有些斑驳,甚至一小块沾在了一点门牙上,这让她紧绷的脸庞透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狼狈和怒意。
      林矜榆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住了,四肢僵硬冰凉。妈妈怎么会来?她看到了什么?是看到她最后两道大题没写?还是更早……看到她考试时那魂不守舍的样子?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连呼吸都停滞了。她几乎是本能地想避开那道令人窒息的目光,慌乱地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刚刚发下来的、还带着油墨温度的物理卷子一角,崭新的纸张在她掌心发出不堪承受的呻吟。
      周围的喧闹瞬间被抽离,世界只剩下后门玻璃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林矜榆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木偶,直到姜苒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矜榆?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她才猛地一颤,回过神,却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
      “林矜榆!”一个声音穿透了课间的嘈杂,是班主任冯悸。她站在门口,朝林矜榆招招手,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无奈,“出来一下,你妈妈找你。”
      该来的躲不掉。林矜榆的心沉到了谷底。她艰难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来自林染的目光,带着沉重的压力和灼人的温度,紧紧追随着她。
      走廊里人声鼎沸,刚从考场解放出来的学生们像开闸的洪水。林染却像一块礁石,独自站在喧闹的边缘,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她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妈……”林矜榆走到她面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头垂得很低。
      林染没应声,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冰冷的、极度失望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刮着她。那目光让林矜榆感觉自己像一件待价而沽又瑕疵明显的劣质商品。
      过了好几秒,林染才猛地伸出手,动作近乎粗暴地一把抽走了林矜榆一直攥在手里的物理卷子。
      林矜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卷头那个鲜红的、刚写上去的分数——大概是八十多分?卷子已经被林染用力抖开。她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卷面,眉头越拧越紧,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动。
      “林矜榆,”林染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又冷又利,每个字都砸在林矜榆心上,“你就给我考成这样?”她抖着卷子,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最后两道大题空白?前面也错得这么离谱?考试的时候魂飞到哪里去了?梦游吗?!”
      “我……”林矜榆喉咙发紧,想解释,想说自己只是最后时间不够,想说题目很难……可在妈妈那洞悉一切般的愤怒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甚至不敢去想,妈妈是不是真的看穿了她考试时那片刻的走神。
      “看看!”林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终于爆发的尖锐,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闹。不少路过的学生和老师都侧目望了过来。“看看你这点分数!”她把卷子几乎戳到林矜榆的鼻尖,“我每天打三份工!早上五点起来去早餐店揉面,下午去写字楼做保洁,晚上还要去便利店熬通宵!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连口热乎饭都顾不上吃!就是为了省钱,为了给你买最好的复习资料,让你能心无旁骛地学习!”
      她猛地举起另一只手里的牛皮纸袋,狠狠摔在林矜榆怀里。沉甸甸的袋子砸得林矜榆胸口一痛。里面是厚厚一摞崭新的、价格不菲的课外练习册和真题集。
      “我拼死拼活赚钱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在学校里混日子!不是为了看你考出这种垃圾成绩的!”林染的眼睛因为愤怒和一种深切的痛苦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看隔壁王阿姨家的女儿,人家回回年级前三!你呢?上次月考掉到年级二十开外,这次呢?数学考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打算直接给我掉到一百名开外?!”
      “妈,我没有……”巨大的委屈和窒息感涌上来,林矜榆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那些熬夜苦读的夜晚,那些反复演算的草稿纸……在妈妈眼里,仿佛都成了泡影。
      “没有?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林染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她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非但没有丝毫心软,反而像是被这“软弱”的姿态彻底激怒。
      积压了太久的生活重压、对女儿前途的焦虑、以及此刻看到的“不争气”,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抓住那张皱巴巴的物理试卷——那张承载着林矜榆刚刚还算过得去的八十分、此刻却成了所有罪证象征的纸——用尽全力,狠狠一撕!
      “嗤啦——!”
      刺耳的纸张撕裂声,在喧闹的走廊里像一记突兀而响亮的耳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周围嘈杂的人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好奇的、惊讶的、同情的、看热闹的……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林矜榆裸露的皮肤上。
      试卷在妈妈手中变成了两半,参差的裂口狰狞。林染似乎还不解气,又用力撕扯了几下。崭新的纸屑像肮脏的雪片,从她颤抖的指缝间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有几片打着旋,沾在了林矜榆僵硬的校服裤脚上。
      林染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女儿瞬间褪尽血色的脸,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林矜榆,你太让我失望了。”
      冰冷的纸屑贴着脚踝,林矜榆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母亲盛怒扭曲的面容,看着那些飘落的纸屑。世界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只剩下那句“太失望了”在耳边反复回荡,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切割着她摇摇欲坠的自尊。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几个高二的男生正从楼上考场下来。为首那人身形挺拔,校服穿得一丝不苟,眉眼清冷,正是谢清落。他身边跟着季斯年,还有那个总与他不对付的齐修。
      喧闹的走廊里,这一角诡异的寂静和满地狼藉的纸屑,很难不引人注意。
      谢清落的目光淡淡扫过,掠过僵立如木偶的林矜榆,掠过她脚边刺眼的纸屑,最后落在林染那张余怒未消、口红沾牙的脸上。
      他的脚步似乎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他平静地移开视线,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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