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歌祭》凤妩洄棠

5、暗流·朝堂

　　从梦中惊醒，六皇子湮阳看着头顶繁复的暗绣纹帐，暗暗吐口气，撩开幔帐，起身倒了一杯冷茶喝下。夜里，凉风悠悠，将夜色吹染的更加浓重。握着冰冷瓷杯的青年，眼中的雾色，也一点一点的加深。

　　多少年了没梦见那次家宴了？怕是，快十年了吧。

　　暗自摇头，湮阳轻轻低笑，不知怎么的，今夜会忽然梦起七皇子恂玠初入太学与那日的家宴。

　　“恂恂如也……”念着那个人名字里的字，湮阳似乎又感觉到颊边母妃那一耳光的痛。皇室家宴后，他足足有三旬的时间没有出过琼玉宫，全在宫中，“面壁思过”；而七皇子恂玠，倒是依旧每天去太学，淡然处之。

　　贵妃马氏、贵妃翁氏、贵妃陶氏、贵妃秦氏，这后宫四妃，论涵养论相貌，沉鱼落雁，各有千秋；论手段，若是没有一二手腕，也坐不上着这仅次于皇后的贵妃之位。而，这四妃背后的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觑。

　　“济州千里马，南浔珍珠陶，秦河玉铺底，黄金翁中藏。四大世家，是吗。”喃喃自语的念着民间流传的歌谣，湮阳勾起一抹略带嘲讽的微笑。四大世家呀，也不知，再过十年，还有哪几家在呢。

　　“殿下起身了吗？”贴身内侍乐语在门外恭敬的问道。“进来服侍吧。”湮阳沉默半晌，说道，今日，是各皇子上朝听政的日子呐。

　　夜色依旧深浓，香炉中袅袅升腾的白烟，挣扎地逃出束缚，却在夜风中消散，宛如春梦离散不留痕迹。出了房门，抬首看向正殿那光影幢幢的影子，总觉得，那些明灭闪烁的光影，像是他的未来，每一次的明灭，都是那么的沉重。“一招失，步步错，就不知走过的那些招步，是否真的无过无错也无失？”

　　“殿下，您在说什么？”乐语担忧地走至湮阳身边。

　　“没什么，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宫中，不会安静多少啊。”

　　微笑着，湮阳看向天际微微的鱼肚白，正殿的铜钟沉沉响起，宛若利刃，在寂静的夜撕开一片表面的祥和，回音袅袅，应着呼呼风声，宛若在告知这宫中风起云涌的暗流。

　　起风了。

　　朝堂上，已近尾声，圣穆帝示意一旁的太监惯例的说出“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要奏。”抬眼，只见东宫太傅王霏泽躬身出列。

　　“嗯，准奏。”圣穆帝半眯着眼。

　　“陛下，青州来报，青、沧、泯、兖四州已连续干旱三月余，至今滴雨未降，寸粮不收。民不聊生者众，流民四起，甚至已有换子而烹之惨剧出现！”王霏泽慷慨激昂，“臣斗胆，恳请陛下下旨，先令四州大户开仓放粮，再命国库速速救济。”

　　青州、沧州、泯州、兖州，历年来这四州皆为旱灾最严重的州县。按着北越的国力，开仓赈灾，倒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那四州是各家势力错综复杂，牵一而动全身的多事之地。

　　马氏、陶氏、秦氏、翁氏，这四大家族除了将各自族中的女儿送入宫廷为妃，坐拥家族领地，各自为政，对于一些州县，明争暗斗互不相让。

　　“王太傅，这些州县中的大户，也曾多次开仓放粮，但枝繁叶茂，大户本身也有众多族人要供养，此时若是再强令他们开仓，怕是有诸多不妥吧。”一名大臣站出来反驳。

　　“有何不妥？这些大户向来占地为王，趁着这次旱灾，正是削弱他们的大好时机，各名门大户救灾不力，四州损失惨重，民不聊生，朝廷可藉此坐收渔翁之利。”

　　“不妥！青沧泯兖四州各家势力向来错综复杂，若是贸然行动，万一引起各户反感，到时反倒时令朝廷有伤颜面。”

　　“各位大人所言极是，但民为贵，四州黎民百姓正身处水深火热，朝廷岂能在此时袖手旁观？！陛下，为民消灾解厄是朝廷的重责，社稷之根本，臣以为，应火速令人前往主持大局！”

　　朝堂上，众臣各执一词，争论不下，八位皇子只是肃立静听，不发一言。

　　“啪！”一声桌响，只见圣穆帝将手里的奏折扔在桌上。“各位皇儿有何看法？”

　　半晌，均无回话，三皇子怔云站前一步道：“父皇，儿臣以为，朝廷应当下令开仓济民。毕竟，爱民如子，重在社稷为国之根本，若是为了一时的权势利益，而忽略了天下苍生，岂不是本末倒置？”

　　“父皇，三皇兄所言甚是，虽说朝廷此时出面干预，劳师动众不提，损兵折将也有可能，但那毕竟是父皇的子民。欲得天下，首得民心，儿臣认为，朝廷直接开仓放粮好过名门大户出面。”五皇子忻炎也随即站出一步。

　　“的确。儿臣认为，父皇可先命四州周边的州县收容难民，同时，派巡视大臣监督是否有渎职贪污之事，”四皇子淮风道，“如此一来，既不会得罪那些望族，也能得了民心。”

　　“四位皇兄言之有理，”七皇子恂玠同样躬身，“目前这天下望族划分势力的局面，尚不能轻易改变，朝廷如此行动，虽不说能动摇的了各家族的根基，但最起码不会危及到朝廷的根本，也能得民心，算是敲山震虎。”

　　“不过，至于何时开仓济粮，”大皇子沁思沉吟，“派何人去巡视，还需好好斟酌。”

　　此语一出，满殿哗然，谁不知道，这巡视的差事，除了要监督当地州官，还要小心的平衡协调各家族之间的势力。一个不小心，怕是日后尸骨无存……

　　众人皆低头不语，等着上位的君王做出裁决。

　　高高在上的帝王穿戴整齐，悬挂在半空中色调冰冷的烛火，和着御座两遍的铜鹤香炉里盘旋而上的轻烟，倒映在帝王冰冷的眼眸中，在大殿上勾织出一片粼粼的金光。

　　当今圣穆帝有八子，皆是聪慧潇洒，自幼博古通今，但他们身后，北越四大家族的势力纠葛也容不得掉以轻心。今年年初七皇子恂玠及冠，而再过数月，八皇子泽镧也要行冠礼，怕是，这东宫之位，不论谁坐，都难免一场鏖战。这天下，恐怕是不会平静多久了。

　　朝堂上，淡淡的紧张气息，和着难以忽略的暗中角力，缓缓的蔓延开来；也散出大殿，飘向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