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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吕梁工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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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结冰的瀑布,金属的碰撞声扑面而来。唐启推开兽皮门帘的刹那,李昭宁被热浪逼退半步——三座红泥炉子沿山壁排开,赤膊匠人们正用铁钳夹着通红的犁头浸入冰水。
"小心淬火星。"唐启将一只手鱼双儿举到头顶,小丫头熟练地捂住口鼻。李昭宁这才发现,每个熔炉上方都有竹制导烟管,将浓烟引向山顶的松林。
老铁匠捧着新打的曲辕犁过来:"按寨主给的图样改良的,犁头加了一道槽。"黝黑的铁器上,蜿蜒的凹痕竟组成北斗七星图案,"耕深可比官制犁多三寸。"
匠坊深处传来冰凿声,竟是十几个妇人正在雕琢冰块。她们用铜丝捆扎冰砖,垒成储存粮食的地窖。领头妇人笑着展示手中的冰透镜:"按唐寨主发现的方法,夏天能聚光点火。"
李昭宁的织金绣鞋突然陷进处软泥。唐启剑鞘轻挑,扒出团黑褐色胶状物:"这是熬松脂剩下的渣滓,混着硫磺能做防水膏。"他抹了些在岩缝,"比太原城卖的鱼胶更耐寒。"
鱼双儿挣扎着下地,从角落木箱翻出个陶罐:"姐姐闻这个!"揭开蜡封,浓烈的酒香混着药草味涌出。唐启蘸了些涂抹在小丫头腕间冻疮上:"用虎耳草和烧酒泡的,好使得很。"
走到匠坊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天然冰窟里堆满新打的农具:铁锹带着方便握持的弧度,耙钉间距精确到分毫,连锄柄都刻着防滑纹。李昭宁抚过那些器具,突然在墙角发现堆奇异零件——精钢齿轮与铜制机括,分明是攻城器械的部件。
"这是......"
"防身之用。"唐启用脚拨动枯草盖住零件,"吕梁山的犁头能耕田,也能犁开贪官污吏的天灵盖。"他说的轻描淡写,眼底却闪过鹰隼般的锐利。
夕阳西下时,匠人们捧出个青铜匣子。匣内整齐码放着账本,墨迹记录着每件农具的去向:"腊月初三,王二五领曲辕犁两具,赊粟米五斗;十二月十七,李大牛取冰凿三把,以硝石十斤相抵......"
唐启突然用剑尖挑破指尖,在账本按下血印:"今年赊欠的农具,来年收成后无需归还。"血珠渗进宣纸,晕染成吕梁山形状,"这些铁器,成为扎在朱门贵胄心里的刺。"
李昭宁看着账本上的血印,怔怔发呆。当最后一道晚霞染红冰窟,唐启从废墟中拾起半截剑鞘。他轻轻拂去焦灰,露出鞘身上斑驳的刻字:
"青衫傲雪铁甲寒"
残句映着炉火,仿佛在嘲笑什么。李昭宁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钟声——是太原城的方向。
唐启将剑鞘投入熔炉,跃动的火舌瞬间吞没了那些字迹。他转身时,新打的犁头正在淬火池中嘶鸣,腾起的水雾里隐约现出北斗七星的轮廓。
"你真的要与天下官宦为敌吗?"李昭宁终于问出了这个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
"天下之大弊,在于官。"唐启答的斩钉截铁,眼中透过一丝寒意,"官官相护,他们是天下最少的人,却占了天下最多的财产、田地乃至……权利。"
"你这么讨厌官,为何一直把我带在身边?"李昭宁小声嘟囔,"我好歹也是唐国公的五女儿呀。"
唐启轻轻一笑:"我若是不把你留在身边,搞不好哪天你爹就得放火把我这吕梁山烧了。"
"所以我就是你的保命符。"李昭宁被唐启当作了挡箭牌,有些许生气。
"那倒不全是。"唐启一笑,"也因为双儿还喜欢跟你玩。"
李昭宁轻哼一声,转过头去揉着双儿的小脑袋,不理唐启:"还是双儿好,乖乖的,从来不气人。"
唐启看着眼前耍着小脾气的小姑娘,倒觉得她有几分不似官宦家小姐的率真:"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官吗?"
李昭宁虽嘴里说着不想听,但是脑袋还是诚实的扭了过去。
"我为民谋生策,但官却认为我这是聚众起义。我赈粮,他们剿我;我施粥,他们剿我;我救济灾民,他们剿我……在他们看来,一切好事必须都是朝廷做的,除此之外皆是收买人心,如此官场,还有效忠乃至存留的必要吗?"
"那你为何不彻底反了?"李昭宁说完这话,才知失言,忙伸手捂住了嘴。
"李姑娘,你可曾见过这天下大乱之际,有从最底下爬起来最终一统的吗?那些能够称王称霸的,最次也是像汉高祖邦那样的亭长。"
李昭宁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见周围没人:"所以,你最终若是要反,依旧要官的力量。"
"我倒是希望有这种人的出现。"唐启笑得轻蔑,"那样,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康,不瞒姑娘,我不愿高官厚禄,不愿青史留名,只愿能够致——天下太平。"
"可是这样的人,现在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