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去了西藏》川上之舟

13、葬身之地

　　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水上雅丹的景点。

　　“这地方随便转转得了，别久留，据说蚊子巨多，咱们拍几张照就可以溜之大吉了。”

　　缪曼云则是不赞成李蒯羽的拍照旅游学说。
　　“我觉得可以仔细看一看，呆久一点，毕竟不论好坏，都是一种体验。”

　　缪曼云说的太过想当然，她一下车就被蚊子的数量惊到了。尽管她们已经全副武装，蚊子接触不到她们的皮肤，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心里还是觉得恶心。
　　她们本来是奔着风景来的，没有出片的欲望，所以面对浩浩荡荡的蚊子大军，她们挣扎片刻后还是退却了，决定换下一个景点。

　　“没事，这些山山水水我们在这也能看个七七八八，不亏了。”李蒯羽宽慰道，“而且马上去翡翠湖，那边美景更多呢，不差这一个。”

　　缪曼云一边回到车里一边查资料道：“据说秋冬就没有这么多虫子了，我们可以到时候再来。”
　　“对。”李蒯羽说，“给人生留个念想，不完美才是完美嘛。”

　　于是缪曼云果断抛弃了自己的本心，两人只拍了几张照就从这个地方离开了。她们从网上看了翡翠湖，上次她们来旅游只去了茶卡盐湖，但是这个翡翠湖好像和茶卡盐湖差不多。

　　她们再次坐了小火车，度过了一个和茶卡盐湖相似的下午。李蒯羽喜欢这边的空气，干燥，赤裸，仿佛能够最近地拥抱太阳，还能闻见一丝淡淡的咸味。

　　她和缪曼云转的不知今夕何夕，一直到日薄西山，才带着空荡荡的肚子回去。在这种旷远的，没有边界的地方，仅仅是坐着就让人觉得惬意，好像世间都不在有“拘束”二字，只有拂面而过的风。

　　李蒯羽一路上喋喋不休地感慨着翡翠湖的美，一会儿直抒胸臆，大呼“漂亮”；一会儿旁征博引，摇头晃脑地背自己读过的诗句；又一会儿妙语连珠地用比喻句，在缪曼云这个关公面前耍大刀。
　　什么翡翠，镜子……李蒯羽嫌这些比喻俗套，太浅显，她自己说不出更好的，便乱讲一弃，从蓝色象征的逻辑理性，讲到冷静无情，从绿色象征的生命力讲到万物之始，天地框架。缪曼云只是在旁边听着，忽然生起了对李蒯羽的一点艳羡。

　　李蒯羽太自由了，太有想象力了。她的快乐来的轻易，她能七嘴八舌地用不恰当的语言表达出恰当的意思。在某种程度上，李蒯羽太有天赋了。
　　她真的有与山水，与世界共情的能力，也有细致入微，察觉到一切细枝末节的细致品质。这么一只灵巧的鸟儿，却要在暗无天日的楼阁里，终日在电脑前，佝偻了腰背，近视了眼睛，消磨与生俱来的灵气，最终在时间里蒙尘。

　　缪曼云心里一动，侧头问李蒯羽道：“你想写书吗？”
　　李蒯羽先是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随即摇摇头：“不想。”

　　“为什么？”缪曼云循循善诱道，“你想说的这么多，你关于世界的精巧之处发现的这么多，你不想把它们记录下来告诉别人吗？”

　　李蒯羽又是摇头，“我告诉你一个就足够了。”
　　“写下来后就要花心思在遣词造句上，多多少少还要掂量一下阅读体验，更甚还要受到一些观点不同人的恶语相向——我不喜欢这些。而且我想说的，大多数是毫无逻辑的废话，纵然有一些巧思，却也不成框架。只是你爱我，所以连带着觉得我的话可爱，而不是我的文字本身有魅力、吸引你。”

　　缪曼云听完后哑然失笑，觉得不愧是李蒯羽。她既能拎的清楚利害，又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喜好什么，从而选择自己的路。

　　“而且这水这么美，语言怎么也形容不出它的分毫，还是要人亲眼来见一见，体悟体悟才好。况且这东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我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生机，有人就瞧着寂寥，我可不好误人子弟。”

　　缪曼云又笑，“照你这么说，历史上那些有关风景名胜的诗词歌赋都是误人子弟？毕竟心境不同，观赏之景也不同。”

　　“我可没那么说。”李蒯羽赶紧说道，“那些作品给我们一种参考，帮我们营造意境，培养我们的情操。比如我自己到沙漠里，就只感觉到处是土是尘，是个糟糕的地方；人家就能说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缪曼云看着李蒯羽说道：“你好适合做一些文学研究。”
　　“那还是算了。”李蒯羽摆摆手，“这种东西我，自己瞎琢磨有意思，真做起来还是很磨人的。而且赚不到钱。”

　　“赚不赚的到钱，有那么重要吗？”
　　“你觉得呢？”李蒯羽往后一躺，不答反问道：“你觉得重要吗？”
　　“我觉得分情况。”缪曼云笑道：“有人觉得闲适自如更重要，有人觉得物质丰富更重要。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值排序。”

　　“是。”李蒯羽点点头，问的不依不饶，“那你觉得哪个更重要？”
　　缪曼云跳出这两个选项，学着李蒯羽油腔滑调了一回：“我觉得你更重要。”

　　李蒯羽闻言大笑，凑过去亲缪曼云。她看着缪曼云弯弯的眉眼说道：“我也觉得你更重要。有你在，穷我也能过，富我也能过，我都会开心的。”

　　“好。”缪曼云一把抓住李蒯羽的手，轻声说道：“那你下一份工作……不要找那么累的了，找个休息时间多一点的，好吗？”
　　李蒯羽一顿，不自然地转开了视线，含糊不清道：“再说吧。我尽量。”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年少时的贫困还是让她胆怯。她还是觉得要有更多的钱才有底气和保障，她还是喜欢用能不能赚钱做价值衡量。

　　缪曼云也不逼她给出承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回应了李蒯羽的亲吻。她在闭上眼睛前看见湖水上忽然飞来一只亭亭玉立的白鸟，正歪头好奇地瞧着她们。
　　她们在山水间轻轻落下一吻，目光又缠绵好久，才看见一直在旁边观战的白鸟。

　　“好漂亮的鸟，快拍啊。”
　　可这边李蒯羽刚手忙脚乱地扛起相机，这鸟就不给面子地飞走了。但它没忘了自己优雅的人设，走也走的骄矜，翅膀还轻轻掠了一下水面，在盐湖里荡起层层涟漪。

　　“白鹤忘机啊。”李蒯羽八竿子打不着一撇地感叹道。

　　荡漾的水纹给她们的翡翠湖之行画上了句号，随即她们也像飞走的鸟一样，急匆匆振翅计划赶往下一个景点。

　　“然后是哪？”李蒯羽一边开着车一边问缪曼云道。

　　“今晚先回酒店，明天去敦煌。听说这几年敦煌搞了不少飞天的活动，咱们可以去瞧瞧。”缪曼云看着地图说，“不过前面还会路过阳关和玉门关，要去看看吗？”

　　“去啊，当然去。”李蒯羽显得摩拳擦掌，“我可是文艺小生，这两个人文历史底蕴这么丰厚的地方怎么能不去？我还可以请缪老师给我讲一讲河西走廊和敦煌的故事，给我扩充一下知识量，不至于只能背‘西出阳关无故人’和‘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两句古诗。”

　　“好。”缪曼云笑的眉眼弯弯，“其实你要是想听，我现在也可以给你讲。”
　　“明天再讲吧，你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我对着浩瀚沙漠，重游那些诗人到过的故地，我再细细体悟当年的情怀。诶，我还想起了余秋雨《文化苦旅》里的莫高窟和阳关雪，你是不是也可以写这样的散文？”
　　缪曼云瞧她一眼，“你要是想，我可以写篇哄你玩儿，正经的写的肯定不如人家。”

　　李蒯羽则是自顾自地傻乐，摇头晃脑道：“那也好。那你就是我专门约稿的太太了，约你那种水平的稿子……要不少钱哩，说不定我还可以和你的文字一起名留青史。”

　　李蒯羽一到晚上讲话就开始东一句西一句的，缪曼云知道她这是累了。她看了一眼面带微笑开车的李蒯羽，柔声道：“前面我来开吧，你休息一会。”
　　李蒯羽摇头，“我不累。”
　　“乖。”缪曼云声音放的更加温柔，“我想开。”

　　李蒯羽这才同意，在前面路口换缪曼云开车。塞北的天黑的晚，但好在能看见漫天的繁星。这里没有高楼大厦的遮蔽，没有光污染，夜空显得分外璀璨澄澈，月光照在沙土上，仿佛遍地流银。

　　“好想死在这里。”李蒯羽仰头看着无边无际的天幕说道。
　　“什么？”缪曼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毕竟李蒯羽一向积极，对“死”字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今晚居然突然提了这话。

　　“我想活在没有边界的自由之地，死在群星闪耀的无人之地。当然，这个‘无人’的前提是有你。”李蒯羽侧头看向缪曼云，“这边刚好符合诶。”
　　缪曼云也笑，“那我们来这边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李蒯羽闻言抬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她才说：“外面风很大，我们还是回房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