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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高台金雀眸藏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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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董絮时诡谲的作风,他要骆送野隔个十余日夜里来一遭,不过是琐絮些闲话,更多的还是讲那些周密全然的谋策。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在裸露肌肤显眼处,不经意可以被看见的地方,留下些斑斑驳驳的红痕。手腕、颈间,颊侧,甚至破了见几点红的唇——都引人浮想联翩。
让营中风言风语颇多。
只有他骆送野在心底喊冤。他什么也不曾做,不过是去坐在桌前睡一觉而已。他心里于是记着这仇,在董絮时告诉他,还需得在人前羞辱董絮时的时候,骆送野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他不甚在乎入夜会怎样,这种巧妙的平衡是合作关系才能达到的,他在白日里的行径,连他自己也清楚,不过是有些幼稚的报复罢了。
各取所需,他倒也乐在其中。
这种微妙的盟友关系,到晏察来时已经维持了一年有余,晏察被救的那一天白日里,骆送野还踩着董絮时的手腕,俯身以一种再嘲讽不过的姿态,笑道:“怎么,董医仙耐不住寂寞,求我啊,就像这样,求我。”
董絮时早已哭成个泪人。
“骆大人,私情不言,你怎能…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我…。”他泪眼涟涟,盈盈一滴清泪在眼中打转来去,墨衫斑驳染沙土脏污,发丝凌乱不堪贴在颊侧,心下却止不住笑意。真是幼稚的小鬼。
不过他自然不算太计较,因为这便是他要的效果,草原那位王以及一些盘根错节的其他势力,已经多次派人窃听,或送得所谓的逃脱战俘来试探,在发现董絮时似乎是和骆送野交恶之后,又一度孤立无援时,这次数便也少了。
没有什么,比攀上高枝的菟丝失了依傍,更能让人放下警惕了。
至于骆送野的夜访也有最合理的解释,一来是骆送野的风息遗症难以克服,董絮时替他施针可以稍作缓解。二来,他们在明面上已经抹了一层似乎是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们对外声称董絮时在这关系里触怒了骆送野,也因而落得如此下场,一见骆送野就红了眼尾怕的不行,偏还要受各种折辱折磨。
殊不知那些夜里,董医仙仙这朵淤泥中的碧玉白莲,总翻出些腐烂的、恶趣的内里来。
骆送野脑中思绪冗杂万千,不再回忆了。
翌日。
晏察难得安眠,在战俘营的半年并不好过,这么些日子里,这是他睡的第一个好觉。他闻着熟悉的草药香气,好像又回到了当年满庭玉兰的月夜,那些美梦酣眠。他起身时看见伏在桌上的董絮时,鼻尖一酸心里也暖,轻手轻脚的又卧回去,看着沉沉的黑帐发呆。
“醒了?”
董絮时的声音还有几分初醒的沙哑。
“哥怎么发现…。”晏察嘟囔着有几分纳闷,于是爬起来也不需要提点,换了宽松的褐色衣袍,取了床边青面獠牙像的面具带上。
就是从那些往事里翻出的默契。
“你打小就觉浅。”董絮时也收整完罢,将发链编进发间。“怎么哄也睡不到多晚。”
他音染笑。
“我白日里要照例,去染斑疹者安置的帐边支棚诊疗,旁的你要询问等夜里。”他提起一个木质药箱,“我来这时带了小厮,他从不以面目示人,只戴这面具,发间配了毛球,同你一般。都安排妥当,你跟在我身边便好。”
“都听哥的,哥想何时同我讲都可以。”他坐在榻边玩着发间那两只毛球,董絮时屈指在他面具上一敲。
“这么大了,还这样幼稚。”
“我才不管呢,有哥在我什么也不要担心。哎呀、好痛!哥要打死我去养别的小晏吗?”他捂着面具的一角,青面獠牙像配着清朗的少年嗓音,略显得滑稽。
“和谁学的油嘴滑舌,走了。”
两人一道走诊,晏察在旁边给董絮时打下手,他这才知道他小董哥在这里也不太好过,那些人哪怕因斑疹而虚弱不已,也时常有人出言讥讽,虽然晏察一眼便看出董絮时在装模作样的示弱,但一想到他哥被这么欺负了将近两年,他攥紧了拳,指尖几乎要刺破掌心。
日方至午时,诊病支的简易篷外,忽然喧声乍起。
“父王,我就想找人陪陪我骑马打猎!”
那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听见这声音,营帐中忙碌的人们都停下手中一切事务。跪伏叩首问安。那少女身旁挽着个中年男子,眉眼肃穆不怒自威——哪怕他此刻正堆着笑脸哄女儿。
二人眉眼有八分相似。卷发飘飞,眉尾上挑,眸深似岩,披着兽类毛皮制成的披风,繁复花纹的衣裳饰以色调和谐鲜亮的宝石。那少女神采飞扬,眉间钿花与草原格格不入,一双眸似是灵动娇蛮纯明无邪。
“朵宁啊,你看这些人都忙得很,你若想骑马射猎,父王让我的亲信来陪你。”
那男人便是这片草原的王。最大部落霍特部的首领,苏穆尔。他一摆手示意众人起身,人们才缓缓回到行动中去,而那少女,便是这草原唯一的公主,她生一双凤眸却中圆,在大气明艳和娇俏灵动之中极好的调和。
晏察看了一眼董絮时,他正执盏欲饮茶。那公主凤眸掠瞧,一伸手便指了董絮时。
“父王,我看他就挺闲的。”她神情倨傲,“你,对,就是你。来陪本公主出猎!”
董絮时款款起身做礼,音温润和煦。“公主在下不曾学武骑马。骑马射猎一概不通,怕是要扫公主的兴。”
齐勒朵宁微微歪首,走到董絮时跟前,勾指纤纤,挑起董絮时下巴,凑近了些一副探究神采。
“马术简单,本公主可以教你。你生的这么好,陪本公主聊聊天也不错,赏心悦目。不许推辞,否则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她神姿跋扈,眸光流转,其中明光摇曳。
“朵宁啊,这是我从中原请的大夫,他走了,这些伤患又当如何?莫要胡闹。”
“父——王!求您了——。”她拖沓声调意似撒娇讨好,收回手回身挽住苏穆尔的胳膊,一副找人喜欢的模样,又指了指晏察。
“他是医师的随从,煎药看诊,当也些通,我带这美郎君只一日,明日就还给父皇。”
苏穆尔轻叹一口气,晏察已慌了神,他确实学医尚通,但是让他独身留下还是心生恐惧,他胆怯于面对未知的一切。
“也罢,董医仙,还要劳你与朵宁一道,多加照看。”苏穆尔开口,这是他的命令,并不是商量。
“如此自是董某荣幸,容我同我的小厮交代些,莫要添了麻烦,便随公主同游。”董旭时回身取笔墨,从容作笔,写了些药方。晏察一眼便看出,都是些无所大用的滋补药方,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功效就是那么点儿,尤其在气血上成效有见,人的面色会在调理中明里红润。他交予晏察随同那公主离去。
那药方首字连成句话,待一行人走远,晏察展开去瞧。
“校场,骆送野,求援,慎行。”
晏察心下了然,这公主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