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勿忘我 ...
-
仲秋八月：
傍晚，天昏昏渐渐染深，暮色同铁锈般的颜色渐渐将黄浦江挑染成一幅流动的绛色绸缎。细密的雨丝如银针斜斜洒落，将码头前二人的身影织进一片棕褐色的愁绪里。
赵辰安撑着黑色的伞，伞骨被狂风刮的吱呀作响。可他的身影却毫无晃动，他攥紧伞把，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亚瑟。亚瑟穿着棕褐色的西装，披着深棕色的大衣，系着围巾，在这杂乱的人群内显得格外出众，也是那样的飘渺。
赵辰安挥拳打在亚瑟的胸口，他眼色暗沉，声音深沉中带着沙哑道：“骗子。”
亚瑟目光颤颤，俊朗的面容中透露着愁苦的不舍，他抬手一把将赵辰安拥入怀中，语气坚定道：“辰安…”
赵辰安将脸埋在他的衣领口，声音一颤一颤，夹带着呜咽声的哭腔道：“你就是个骗子，说什么爱我…”
“若不能相守何算相爱？”
“不是的…”
亚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不知什么时候摘下的一朵小花，那花的花瓣是蓝色中间却透露着白，花芯却又是黄色。它被亚瑟摘下藏在口袋，被挤压，外形却还是那样完整，没有损坏。
亚瑟将花举到赵辰安面前，瞳孔透光，口中信誓旦旦道：“这朵花叫勿忘我，童年院中开遍了这种小花…”
“幼年叔父总说，它是花种情种，阐述着人们对爱情的忠贞，与属于彼此间永远的回忆…”
“辰安…其实…”
“在遇到你前我都不曾奢望能拥有伴侣，因为像我这种随时随地会死了的人，就得有终身孤寂的自觉…”
“本该如此…但是遇到你后…我变了…”亚瑟说着将手里的花越攥越紧，语气也越来越激动“我自私贪婪，痴想拥有你你…拥有后又想将你绑起来，焊上属于我的标记！”
“像我这样自私又偏执的人，本就该存于阴影！但却又奢望明月独照我！”
“我爱你至终不变！”
亚瑟说着又沉下头哑声苦笑道：“但…相处后我渐渐想明白了，爱人不只是一味占有…”
“而是学会渐渐松手，因为爱不是束缚…”
“对不起…”
“若此别后再无音信，就请将回忆留存于勿忘我，然后…慢慢…慢慢将我遗忘吧…”
“辰安…”
“勿忘我，但忘我…”
……
“亚瑟…”
赵辰安的声音被哗啦啦，窸窸窣窣的雨声撕碎，他颤抖着捧起眼前告白爱人的，冰冷的脸，咸涩的雨水在他二人的睫毛下滑落。
他踮起脚尖，雨伞随风滑落，贴上那冰冷咸涩的唇。
这次的吻与以往的香甜缠绵不同，它透露着刺眼的咸腥，使二人在得知消息后的这几天里酝酿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随着雨水从眼眶滑落，雨水冲刷着二人的不舍与恐惧。
我怎会忘了你…
……
时间，无法让二人缠绵，沉闷的汽笛声撕破潮湿的空气，锈迹斑斑的铁锚缓缓的拉起，乘务员的一声声示意，无不是在提示二人放手。
赵辰安望着那抹远去的身影，颤抖着将亚瑟给予他的勿忘我按在胸口。哪怕再怎么的不舍，在这猛烈的急雨下也被冲刷殆尽，雨水一点点冲刷着码头上那人的脚印，一点点抹去那人的气味，却冲不散唇齿间残留的温度与那真挚的誓言。
暴雨倾盆坠落，雨刮器不停的摆动也抵不住这场雨水的急。雷声轰隆轰隆，震的人心越发烦闷。
赵辰安抱着腿蜷缩在后座的角落，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窗前。
目光呆滞，看着窗上的水雾与雨水交织融合，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手中的勿忘我。
随后低头轻轻舔舐花芯，舌尖品味到却的不是甜腻而是属于勿忘我花朵本身的苦涩。
抬起头再望窗，窗前倒映着的自己的面部也透着白，眼角泛着微红，眼下是干渴凝结住的泪渍。
“少帅还去老爷那吗?”
随着沈知南的开口唤醒了赵辰安下意识的幻想。
他哑着喉咙轻轻发回复“嗯…”后。
又将脸埋进被打湿的臂弯处呜咽着，那声音混杂着雨点打击车窗的声响，在密闭的车窗内回荡着。
手中的勿忘我缓缓滑落，那蓝色的花瓣如同一滴泪，凝结落地。
褐色真皮沙发上，赵赫明虚弱的半靠躺，靠在椅背上，他的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惨白的的脸色使其动人的眉眼间更增添了一分柔弱。川上青州跪坐在沙发旁的羊毛地毯上，膝盖压在毛毯上，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碗。
川上青州舀起一勺汤药，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小孩道：“再喝一口，好不好?”
赵赫明皱着眉，脸上透露着满是抗拒，他连连摇头。
川上青州并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着将勺子抵在嘴前道：“这是想我用嘴来喂你吗?赫明?我不介意。”
赵赫明被这句话吓得有点急了眼，耳垂随着脸颊泛起微微红晕，他夺过川上青州的手的药碗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他喝的嘴角还残留着药汤的模样十分惹人疼惜。
川上青州看着这一幕，目光怔怔，喉咙滚滚，他站起身，撑着沙发，一只手抬起赵赫明的下巴，俯下腰。
赵赫明被这动作吓得撇过头紧闭眼睛。
咚咚咚--
突然的敲门声阻止了川上青州下一步的动作。他动作暂停，声音带些怒气道：“谁啊?”
赵赫明抓住机会连忙从川上青州身下逃出，哒哒哒的小跑去开门。
与屋内不同的是外头正雷声滚滚，暴雨如注，刮着呼呼大风。赵赫明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赵辰安惨白如纸，无神的脸蛋，他眼角泛红，眼下盘踞的是干渴的泪水，他的发丝垂落的雨水随着眼泪从脸颊滑落…
赵赫明被吓了一跳，颤抖着声音，问道：“辰…安?”
赵辰安踉踉跄跄向前几步，将身子重重扑到赵赫明的怀里，喉间的呜咽声与背后的雷声融合。
他道：“哥!”
赵赫明脸上透露着迷惑，抬手轻轻抚着赵辰安的后脑勺，开口询问道：“辰安?你为什么会在这?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不等赵辰安先开口回应，客厅的川上青州先闻声赶来，二人四目相对时，赵辰安的脸上多了震惊与惶恐。
他睁大眼睛，张着嘴巴，伸手指着川上青州时，指尖却在不停颤抖。
川上青州的反应却与其不同，他浅笑着向赵辰安挥了挥手，向他打了个招呼道：“小…辰安?是吧?你好呀。”
“你?!哥!”
赵辰安大喊了一声，抱紧赵赫明往后退。
赵赫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他拍了拍赵辰安的头顶，道：“这是你商哥哥啊…怎么了，辰安?不认识了?”
赵辰安将赵赫明护在身后，指着川上青州大喊：“这家伙!不是七年前就被烧死了吗!现在这里的日本人是谁!”
赵赫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往后我在告诉你，眼下先解决你的事…”
三人转移到沙发上。
赵赫明温柔的抚摸着怀里的赵辰安，轻声询问道：“说吧，你这会为什么会在上海?”
赵辰安被这么一问，脑内又回忆起来傍晚的事，他的眼眶便瞬间又充足了泪。他两眼泪光颤颤，抿着嘴，委屈的抬头看着赵赫明，喊道：“哥…”
赵赫明见状没了兴致，冷声呵斥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赵辰安被赵赫明一呵斥，立马坐了起来，颤颤巍巍的和赵赫明二人讲述了不久前送别亚瑟的事。
赵赫明听完便不淡定了，他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喊道：“就因为那洋鬼子回国这点破事?你竟然和他谈感情?”
赵辰安听后回想起亚瑟，眼泪便不受控制一滴一滴滴落在腿上，他抱紧头部蜷缩着身体，痛苦的沉声回应道：“对…”
赵赫明听后更不淡定了，他拍打着桌面，大声喊道：“你是傻子吗!前面都有个白青了，现在就换了个漂亮的，你就不长记性吗?”
赵辰安听后的声音越发颤抖沙哑，他将头抱的更紧，喊道：“不…不一样…哥哥…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你懂吗?”
赵赫明显然被这句话气昏了头，他一把将赵辰安掰了起来，不给其逃脱空间，追着喊道：“你给我搞清楚!他是亚瑟!他是你堂哥!”
赵辰安被这句话刺激得面部变得越发疯狂，他涨红了脸，眼眶泛着泪光，眼下满是已经干渴了后的眼泪，他捂住耳朵逃避般的晃着头部，失声的尖叫道：“我不管他是谁…!我爱他!我…我爱他!我爱他…!”
赵赫明被赵辰安这副模样，吓得身子向后靠，他连连摇头，眼里透露着的是藏不住的失望与被别人看到落魄一幕后的不堪。但比前两个，愤怒反而先占据了头脑，他用力一把拽掉赵辰安的手，抬起另一只手对着赵辰安的脸就是一记狠狠的耳光。
啪--
扇完后的赵赫明没有迟疑，他站起身，指着赵辰安痛骂道：“你还有个司令的样子吗?啊!我把你送去官场，就是为了让你去谈情说爱的吗!让你外面的副官手下去看你笑话吗!”
赵辰安被这结结实实的一耳光，打的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捂着脸，脸上的疼痛让他不敢置信，以往娇娇弱弱的哥哥竟然会打他。
他张着嘴喃喃道：“哥…”
“你这个废物玩意!马上十八了!竟然还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活成了这副模样!还敢跑到我面前，也不嫌害臊!”
“年纪轻轻不以事业为重，反而活的跟个废物一样，整什么为情所伤?”
一旁的川上青州显然也被吓到了，他连忙站起身，两只手抚了抚赵赫明的肩膀，轻声劝解着安慰道：“好啦好啦，别气坏了身子…”
赵赫明肩膀抖开川上青州的手，他叉着腰，深呼了一口气，接着道：“你现在，给我滚回房间，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然后就睡觉!睡醒了，给我立马滚回北平!”
赵辰安被吼了后，吓得连忙起身，快步离开往楼上走。
赵赫明见赵辰安上楼后，再坚持不住躺倒落地，张着嘴开始“呼呼…”的不停喘着粗气。
川上青州见状立马跪倒在赵赫明身边，将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扶着他的胸口，道：“赫明…”
赵赫明将头靠在川上青州的腿上，缓缓闭上了眼，嘴里喃喃着不禁嗤笑道：“呵…我…很坏吧?他才多大，跑过来想寻求安慰，却挨了一记耳光，还被当着你的面大声呵斥…”
川上青州扶着他的脸颊，轻声道：“你没有错…”
“一个将死之人，必须得为后事着想了…”
赵赫明语后，便伴随着呼呼的呼吸声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勿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