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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泄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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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飞到江家时,正好遇到下值的江清,江清仔细端详着她,面色红润,眉眼柔和,整个人平和又淡泊,便知她已走出丧夫之悲,心下大安,笑道:“表妹从家里来?”
白飞飞颔首,“大表哥下值了?”她记得江清在大理寺任职,乃大理寺右寺丞,正五品的官身,是江家小一辈的领头人。
“是,表妹来京城还习惯?”前些年江清也帮着江映芳寻找女儿,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便是汾阳也去过无数次,竟是一次也没遇到,不由感慨世事无常!
这是白飞飞第一次来江家,江清带着她慢慢走,仔细介绍各屋各院,白飞飞安静听着,一一记在心里,听到后面有些恍惚,一个江家竟抵得上两个幽灵宫,想想自己以前也是一宫之主,见过的最富裕的人家便是朱家,如今看着这江家,才知朱家也不过如此,难怪朱七七那么惶恐,换了她也难免不自在。
到了后院正厅,江映芳正等在屋外,“子瑜回来了?”
江清点点头,将白飞飞交给她,“三姑姑,子瑜回去换身衣裳,一会来请安!”
江映芳目送他离开,转头拉过白飞飞,“菲菲,你虽是第一次来,也不用拘束,都是一家人,你外祖母一直念着你,待会他们说什么,你听着便是,若说了什么你不喜欢的,只管抛到脑后去。”
白飞飞瞧母亲如临大敌的样子,已然知道待会说到什么,左不过年纪大了赶紧成婚的事,她早已习惯,当即安抚母亲,“娘,菲菲知道!”这些人都是母亲的亲人,她便是再不知事,也不会叫母亲难做。
江映芳见女儿神色自若,拍拍她领着人进去,到了屋内,白飞飞才知自己大意了,一屋子老少足有二三十人,幸亏这屋子大,不然怕是坐不下。
江映芳领着她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夫人跟前,“菲菲,这是你外祖母!”
白飞飞屈膝行了一礼,老夫人招招手,白飞飞往前一步,柔声唤道:“外祖母!”
老夫人拉着她坐到身边,眯眼打量着她,赞道:“好孩子,同你母亲一般无二的俊俏!”说着落了几滴泪,“菲菲啊,往后啊,不能怨怪你母亲,她苦啊,这些年苦啊!”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江老夫人这些年为着自己女儿差点哭瞎眼。
白飞飞接过帕子,“外祖母,菲菲这些年很好,菲菲不怨恨母亲!”她遇到了沈大哥,遇到了百灵他们,便是养母不好,也衣食无忧长大了,还习得一身本事,不至于漂泊无依,零落泥淖,她真的很好了!
“母亲,菲菲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别引着她哭!”江映芳上前拉回白飞飞,江老妇人被女儿这么一说,也知不是哭的时候,擦擦眼泪含笑看着白飞飞。
江映芳拉过白飞飞,指着屋内或坐或站的妇人姑娘,“这是你大舅母,去年你见过的,这是你二……这是你大表嫂……这是你二表姐,今儿特意回来见你,这是你三表姐……这是你六表妹,还待字闺中,这是你七表妹……这是你大表哥家的大姑娘,今年刚十岁,这是你……”
白飞飞一一行礼问好,努力记下各人容貌名讳,可惜人太多,见完一圈脑子已经乱了,这倒不能怪她记性不好,实在是这一家子人各有各的伶俐,眉眼唇鼻间各有相似之处,粗看还不怎么觉得,细细端详后,怎么瞧怎么是一家人。
白飞飞暗自叹息了声,只怪她当年一心想着报仇,竟从未想过来京城走一遭,不然往江家门口一站,只怕一时三刻就被请进去了,白莲能从她这张同她娘有七八分相像的脸上,寻到她爹那三分长相,也着实为难她了。
说来也奇,老话说外甥肖舅,侄女像姑,她同白莲竟没有半分相似?倒是白凤瞧着更像父亲些,白飞飞皱眉,难道白凤不是白莲的女儿,而是她亲妹子?白飞飞转头看向江映芳,打算私下问问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认完人,江清进来请安,白飞飞又被他带着去了前院,见了各院舅舅、表哥、表弟、表侄子,一圈下来倒是同江清更熟悉了些,也明白了江廉为何会喜欢上朱七七那样性子单纯的人,这一家子男女老少都太出众,他若再娶个伶俐些的女人,只怕日子更难过。
想到朱七七,白飞飞想起过往情谊,犹豫着问道:“为什么选了朱七七?”
江清回眸淡笑,如实相告:“江廉喜欢!”说完看了白飞飞一眼,“菲菲表妹是不是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家,娶亲婚嫁都是利益?”
白飞飞不好意思笑笑,她确实这样想过,她没在京里生活过,对这些官宦人家的所知所闻,大多来自黑水潭那些闲书,那些书是彩月闲时看的,沈大哥受伤后,她闲着无聊翻看了些,都是些官家小姐私会穷书生,穷书生配公主的闲书,她瞧的咂舌又忍不住继续瞧,有几本看着忆起沈大哥同她这一路的辛苦,还落了几滴泪。
江清了然,如常道:“有时候,裹挟着利益的婚姻未必不幸福,两情相悦的婚事也不一定幸福!”
白飞飞低头想了想,摇头道:“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何谈幸福?”
“既如此,当初你又为何愿意同那位宋公子在一起?”江清出声问道,“你就那样喜欢阿桃?”喜欢到愿意把自己的一辈子送出去。
白飞飞怔愣了一瞬,几息后才忆起他嘴里的阿桃是沈浪,“是,为了沈大哥,菲菲愿意做任何事!”她为了沈浪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一段婚姻,只是有些对不起宋离,可那时候她已然顾不得了,她想要沈大哥活下来,哪怕对不起所有人。
好个倔强女子,江清不由赞道,“可你又任由他去送死!”
白飞飞再次摇头,柔声道:“白莲是唐乐的岳母,白凤的娘亲,便是沈大哥不去,我也会去,沈大哥用自己一条命换回白莲,他觉得值得,菲菲也为他欢喜!”他临死前那么安详,那么欢喜,他啊,从始至终都是那个侠义的沈浪!
“因为白莲是你姑姑?”江清想着那些江湖传言,追问道。
白飞飞皱眉,淡淡道:“不,我宁愿白莲不是我姑姑,这样,我心里还好受些!”自己的姑姑同旁人合谋算计她的沈大哥,她怎么会想要这样的姑姑!她宁愿她是个陌生人!
江清轻叹了声,提起张莛,“对了,这次姑父怎么没有一起来?”
“爹爹回南疆寻蛊虫了,娘脸上那伤等了这么多年,也该去了!”那伤口,白飞飞认亲那晚便看到了,同为女子,她不敢想母亲是怎么忍受了这么多年,那么美的娘亲,那么丑陋的伤口,说到伤口,白飞飞心头一颤,猛然想起一件大事!
江清神色莫测,垂眸不语。
在江家住了几日后,白飞飞带着江映芳回了趟汾阳,去了白静坟前。
江映芳看着一脸怒容的女儿,紧了紧手上火把,小心劝道:“菲菲啊,要不然还是算了,人死如灯灭!这样做实在不妥当!”
白飞飞一掌击飞墓碑,脚尖一点,飞身跃起,连发三掌,一掌快过一掌,坟墓轰然倒塌,手腕一翻,一根绸带飞入坟墓,将那棺材拖了出来,“轰隆”一声落到地上。
白飞飞回头看向江映芳,恨声道:“娘,若不是她,我们一家怎会分离二十多年,若不是她,你怎么会毁去容貌……”又疯癫二十多年,她如何能算了,她怎么能算了。还有沈大哥,若不是她从中阻碍,她和沈大哥怎么会分分合合,她怎么能不恨。
白飞飞一掌拍下,棺材四分五裂,露出里面已成枯骨的白静,一股恶臭袭来,江映芳捂着口鼻往后退了退,再次劝道:“菲菲,她已经这样了,算了吧,娘亲已经忘记了。”
白飞飞接过火把丢了进去,看着轰燃起的白骨,淡淡道:“娘,菲菲不为自己,也要为娘亲讨个说法,若不是女儿去不了阴司,一定将她捉到阎王爷面前问问,问问她是怎么样一副心肠,为何要那样害你。”自己遭大火毁容,便要将旁人容貌也毁去,自己没了孩子,便要把旁人孩子抢了去,自己没了夫君,便要旁人也一生无爱……这桩桩件件,她如何能算了?她怎么能算了?
“菲菲!”见女儿满眼愤恨,江映芳鼓起勇气,上前抱着白飞飞,“菲菲!”
白骨烧尽,白飞飞回身扑到江映芳怀里,“娘,你会不会觉得女儿太过残忍?”连死人都不放过,可她真的忍不了,一想到白静,她就怒火中烧,恨不得叫她死而复生,再将之狠狠折磨一番,把她同家人受过的那些苦尽数还回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是江湖人的规矩,娘亲理解的。”当年张莛也混过江湖的,江湖啊,那不过是又一个朝堂,一个动辄刀剑相向的朝堂,她怎么会觉得自己的女儿残忍呢,若她的女儿不残忍,死的就是她啊。
毁了白静坟墓,白飞飞带着母亲去了仁义山庄沈家祠堂,祭拜沈家先人,江映芳看着熟悉的灵位泪如雨下,倒把白飞飞惊了一跳,连忙问道:“娘,你怎么了?”
江映芳压下心中愧疚,摇摇头,“菲菲,娘亲为小沈难过啊,这孩子实在命苦。”
白飞飞柔和了眉眼,看着那一排排灵位,“娘,已经过去了。”何况,沈大哥从不觉得自己命苦,他那个人最是淡然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