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歌》微雨森林

6、第 6 章

　　王府果然守卫不严，仆从不多。傅眠歌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轻易的从王府跑出来了。
　　虽然没有找到那个盒子，但是她确定了梦中的人确实就是诚王，他确实有个青梅竹马叫做“柔儿”，这就够了。
　　她感觉心中一阵轻松，甚至想大笑三声。她脚步不停，经过云府，直奔云府西边一处小桃林而去。
　　这里因临近云府，边上住着的都是云府的管事下人，平时也鲜有人来。桃花已经谢了，但在桃林中有一棵巨大的合欢树，树下有一汪清泉，正宜给自己洗脸，若是这么回去碰见人还不得给人吓死。
　　须臾她已经到了桃林，她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扶住一棵桃树喘口气。
　　月下的清泉闪着粼粼的波光，宛若一块晶莹的宝石。合欢花飘零，飘飘荡荡落在水面上，漾起一片细细的波纹。
　　她低头看去，水中倒映着她滑稽的脸，“哈哈哈，哈哈哈”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她拍了拍胸口，说不出心里到底是轻松还是难过，“就这样最好了，执念不生，不会再有牵扯了。”她叹口气伸出手戳戳水面，看自己的影子在水中破碎又聚合。“哎呀还是太丑了！”她掬起水泼到脸上，仔仔细细的开始洗脸漱口，重新收拢长发。不一会，一张白生生的小脸就映入水中，杏目微弯，樱唇微翘，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从脸颊滑下，映着月光与水光。
　　一声细细的叹气声从身后响起。
　　“谁？！ ”她大惊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没人？
　　“你惊扰了我的梦，却来质问于我？”一个慵懒的声音从旁边一棵合欢树传来。
　　傅眠歌顺着声音一抬头，便愣住了。层层叠叠的花叶之后，卧着一个着金色衣袍的纤长身影，花叶遮住了他的脸颊，她看不清他的容貌。
　　“谁？！ 快出来，休要装神弄鬼！”她娇喝一声。
　　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拨开了枝桠，她仿佛看到了一瞬间月光从他的指尖流过。
　　一张脸映入她的眼帘。
　　仿佛月光都黯淡了，天底下所有的光华都集中在他脸上。在花间，在塘边，在漫天星光下，他笑意晏晏。
　　明明是端正至极的脸，却因为左眼下一颗红色小痣而多了几分旖旎风情。
　　他微微勾起唇角。
　　三分像璃宫里的神祇，七分却像善惑人心的妖精。
　　“你是，合欢花精吗？”傅眠歌呆呆的问。
　　“你说呢？”慵懒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这妖精微眯眼眸看向她。那目光是她解不出的深意，她突然觉得这张脸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虚，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然拔腿跑出数丈之远。
　　跑出几步，不知为何她脚下一磕，差点扑倒。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愧疚，倒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她赶紧摇摇头，不想不想，这一夜太诡异了，还是赶紧回家睡觉。

　　送走了国师，慕容勉急匆匆的回到寝殿却只听到了那自投罗网的娇客最后一句祝福。
　　“怎么回事？”他四下一扫，并无打斗痕迹，她应该不会受伤。
　　见他走来，宋惜柔殷勤的上前相迎“怀瑜哥哥，你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你不必为难了。”说罢想起了眠歌胡诌的那些话又忍不住红了脸。
　　慕容勉疾声喝到：“什么处理？怎么回事？！”宋惜柔从未见过他对自己如此疾言厉色吓得一呆。慕容勉转向雁归：“你说。”
　　雁归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详尽无遗。
　　“呵。”慕容勉低笑一声，神情竟似有些愉悦。他转头对宋惜柔温声说：“柔儿，你我都大了，不能像儿时般玩闹了。此次进京，我本不欲你相随，但恐留你孤身一人在北疆，若你有什么不妥，我辜负乳娘所托。如今天色已晚，你却还呆在我的寝殿中实为不妥。我答应过乳娘会好好照顾你，更不能坏了你的名声，以后我这寝殿你还是不要来的好。”
　　宋惜柔一呆，刚要说些什么，慕容勉已吩咐道：“雁回，送姑娘回去。”又对跟着宋惜柔的丫鬟嬷嬷说“若以后姑娘再为我这般费心费力便是你们的不是，我轻饶不了你们！”
　　“怀瑜哥哥……你这是，赶我走？”宋惜柔一双美目迅速泛起水光。
　　“雁回！”慕容勉揉揉额头又叫了一声。宋惜柔便被雁回及一众仆从连拉带扯的劝走了。
　　慕容勉轻吁一口气，转向雁归：“你又该如何罚？”
　　雁归摇摇头，“卑职不当罚。”
　　“哦？”慕容勉踱到桌案旁，看着一桌被她急促之中拿来抹脸弄得一片狼藉的笔墨，眼中泛起一层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情。他心中有些着恼，如果不是柔儿横插一截，她又会用什么办法让自己脱离险境呢？是……如梦里那般吗？一想到那些温柔小意本来都应是对他的，他不由得更恼了。
　　“卑职知道殿下最终也还是要放她走的，由惜柔姑娘放她走最不露痕迹，那位也不必为担心东窗事发而惴惴不安了。”
　　“你知道她是谁？”
　　“是那个被您写过许多张名字的姑娘，云家五小姐。”
　　慕容勉笑：“雁归，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啊。”
　　雁归没应声，而是转问道：“从云家拿回来的东西，殿下打算怎么办？”
　　慕容勉打开暗格，从中取出云家的锦盒，锦盒打开，里面并没有什么生辰贴，而是一块黑色中透着金光的石头，并几封契书。
　　铁山易权契书。
　　在大燕，之前铁山的开采权是部分归朝廷部分归几大家族的。但是因为铁山不但用以制作农具铁具还用于制造武器枪剑一直是朝廷严格管控的，陛下一直想要收回所有铁山开采权但是碍于各方势力束手束脚。云家是除朝廷外铁山持有最多的，自然也最先从他下手。收服了云家，别家自然好说。可是这是件的罪人的事情，陛下怎么舍得让未来的一国之君与几大家族生出龃龉来呢，所以这件事情就落到了刚回洛京又不可能坐上帝王之位的诚王身上。
　　“陛下的意思？”雁归迟疑的问。
　　慕容勉冷笑一声，将盒子合上，修长的手指在盒子上划过 “ 都说天心难测，不过是因为身处其中罢了，其实有什么难测的，既为天子便没有什么父子、夫妻、兄弟，不必管君臣、伦理、纲常，只有社稷二字罢了，便是自己，也可身为棋子。坐上那个位置便要称孤道寡，可怜又可笑。”他啪的一声扣上盒子“他不就是想要我做忠君之臣么，我求之不得。”
　　“殿下，怎么甘心……”雁归轻声。
　　“慎言。”慕容勉轻喝一声，语气中并无怒意却是威压十足：“我早说过我未有不臣之心，你家族也并未没落，大可不必跟着我。大哥二哥你们随意选一个便是。”
　　“不敢。”雁归退后一步单膝跪下“卑职失言，请殿下责罚。”
　　“罢了。”慕容勉摆摆手。
　　雁归退下，轻轻带上门。
　　慕容勉轻轻用手指抚过盒子上的云氏家徽，然后将它锁好收进暗格中，一低头，发现在桌角处的阴影里，一方黑色的面纱静静的躺在那。他勾手捡起，细腻的面纱如同少女的肌肤一般柔软嫩滑，带着合欢花浅淡的香气。他轻轻捻着面纱，轻声笑道：“有德之人应娶丑妻？你是在说我是缺德之人？”
　　那是她五岁那年。
　　洗翠山，秋猎。
　　爹爹和大哥受邀参加秋猎，她也跟着去凑热闹。虽说她爹是个世袭的无用侯爷——大抵是因为几代人为朝廷捐钱捐的比较尽心——连个闲职都没有，但是她家有钱啊，永济侯，永济永济，这赐名也算其心昭昭了。更兼之她那年仅十一岁的大哥容貌已然出落的如谪仙一般又自幼有天才之名很得陛下青眼，在京中贵女圈里极受推崇，连带着她在贵女圈里也极受欢迎，她不明白，她们都看不出来吗？她家大哥是为皇后的嫡三公主——瑶姐姐——准备的，哪里还有别人觊觎的份？或者有爹娘传奇的爱情故事在前，她们觉得还有一丝可能？可是她们也不想想，大燕第一美女的宝座这么多年过去了依然稳稳地坐在娘屁股下面，傅家更是依然如日中天，她们拿什么来比呢？不过她看得清，别人看不清，所以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向来如鱼得水自在的很。
　　今日本来也是极为舒心的一天，可是她那万众瞩目的大哥，叕“一不小心”在投壶赛中拔了个头筹，几个锦衣少年气不过又落败于云司昭，转眼看到她就想挑刺她出口气，她从小被宠爱长大，哪里是个软柿子，自然不甘示弱，虽然才五岁但已经出落得伶牙俐齿，几句话倒奚落的几个少年面红耳赤，为首的少年一时羞怒的说不出话来，后面的少年更气不过，摩拳擦掌就想来拉扯她，但她身后那些贵女哪肯答应，一堆人唇枪舌剑眼看就要动起手来，傅眠歌无聊的撇撇嘴，还有闲心抬头看了一下远处，大哥还站在高台上陛下身边，低垂着头似在听着教诲，如一株雪松，长身玉立，端的是好一个美少年。
　　她在一片混乱中悄悄猫着腰从人群中溜出，两边闹得不可开胶的人竟然没有发现她。
　　长吁一口气，她拍拍胸脯，自己一个人悄悄进了密林。
　　洗翠山近百年来都是皇家是狩猎场，奍养着许多动物，其中不乏珍禽猛兽，只是秋猎时节，许多被捕猎了，余者也多躲到密林深处去了，一路行来也没看到几只动物。
　　傅眠歌对狩猎其实也无甚兴趣，甚至觉得那些染血的动物实在可怜。当今陛下崇文亦尚武，骑射本身也是选拔人才的一项必备，陛下仁厚，已经将春秋两季狩猎改为秋天一季，且规定了幼不猎，孕不猎等等条件，想想烤鹿肉也确实挺香的，傅眠歌告诉自己，不滥杀不虐杀便是。
　　突然她看到旁边的草丛细细簌簌的摇晃了几下，定睛看去，却有一只洁白的毛球在抖啊抖，她轻手轻脚的靠过去，不料一脚踩断了一根枯枝，咔嚓一声惊动了毛球，它唰的一下抬起头看向她，那雪白的脑袋上竟然嵌着一双异瞳，一只金一只绿，竟如两颗猫眼琉璃般熠熠闪光。全身雪白，只有额头一道暗金色的花纹，浅浅的闪着光。
　　傅眠歌这家伙向来爱美，不管是美人还是奇物，又或是可可爱爱的花草动物就没有不爱的。一时见了这毛绒绒的小团子，心下喜的一颤。
　　她更加放轻脚步，嘴里轻声念叨：“小狐狸你别怕呀，我不会伤害你的，我没有武器呀，你看……”傅眠歌摆摆手：“我就是想摸摸你，一下，就摸一下你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