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临界 ...

  •   阳光穿过实验室的落地窗,在无菌操作台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块。

      简绥站在实验台前,白大褂的袖口沾着一滴缓冲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他凝视着移液枪尖端的液滴,计算着最佳释放时机。

      十二支离心管整齐排列在试管架上,第三管的溶液正从浑浊转为透明,像被漂白的老照片。

      实验室的恒温系统发出平稳的嗡鸣。简绥的呼吸频率与离心机运转声保持着微妙的一致,每分钟18次,每次吸气持续2.3秒。

      手指悬停在移液枪上方,精确控制着液滴的下落速度。太快会影响反应效率,太慢则浪费时间。

      他的睫毛在护目镜后微微颤动,倒映在试管壁上的眼睛像两潭静止的水。

      任肖的声音从生物安全柜后传来:

      “这个样本需要调整。”

      简绥转头时,看见羡阳正在帮任肖系实验服腰带,他的手指绕过对方的腰侧,动作精准得像在调试色谱仪。

      简绥收回视线,拿起缓冲液瓶,玻璃瓶身在掌心留下冰凉的触感。

      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瓶身上多停留了半秒,表盘的幽光透过白大褂袖口突然闪烁着:ERROR 36.6。

      通风系统的气流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阳光透过发丝的缝隙,在他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睫毛微微颤动。

      简绥想起上周那个雨天,在梁勰的公寓,他也是用同样的节奏敲打玻璃杯。

      培养皿底部的菌落形态让他想起某人醉酒时蜷缩的姿势,那些歪斜的酒渍在桌布上晕染的痕迹,像极了此刻培养基边缘的菌丝。

      整理实验记录时,简绥发现自己在一页空白处画了个菱形图案。笔尖在纸上停留太久,墨水晕开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今天真是多亏你来帮忙,”

      羡阳将记录本合上,指尖轻轻敲了敲封面,

      “不然这份报告肯定赶不及交了。”

      他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实验室的灯光在里面投下细碎的光点。

      任肖把钢笔别回实验服口袋,笑着说:

      “就是啊,你操作移液枪的手法比教授还标准。上次那个数据要不是你帮忙复核,我们可能就麻烦了。”

      简绥将试管放回架子上,排列的角度分毫不差。

      “举手之劳。”简绥淡淡的回答。

      护目镜后的眼睛扫过两人交握的手指,羡阳的拇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任肖的指节。

      “说起来,”

      羡阳突然凑近,洗发水的柑橘香飘过来,

      “你最近怎么样?有考虑谈个恋爱吗?”

      实验台的金属边缘在简绥掌心留下冰冷的触感。

      他转身去拿缓冲液,指节无意识地抽搐一下。

      “没有。最近要准备动保法的材料,”

      简绥回答,声音像在读实验报告,

      “也没多少时间去酒吧兼职了。”

      离心机在这时停止运转,实验室突然安静下来。

      简绥听见自己的心跳,稳定在每分钟62次。他知道这是个谎言,动保法的材料上周就整理完了。

      真正让他想逃离吧台的,是那个总在周五晚上出现的身影,是那人喝醉时微微蹙起的眉头,是耳钉在霓虹灯下折射的冷光。

      “这样啊...”

      羡阳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

      任肖递来茶杯,杯缘有个细小的缺口。

      简绥接过时,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个不完美的弧度。

      茶杯里的洋甘菊缓缓旋转,在阳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水温透过陶瓷传来,37度,和人体的温度一样。

      “数据我发到任肖邮箱。”

      简绥放下杯子,杯底与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收拾器材的动作依然精准,移液枪的卡扣发出熟悉的“咔嗒”声。

      “要一起吃晚饭吗?”

      任肖的手搭在仪器开关上,实验室的顶光从他背后压下来,

      “北门新开了家菌菇火锅,羡阳说口味不错。”

      “不用了。”

      简绥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读法律条文,手指却无意识地蹭过试管架边缘。

      窗外,农学院的自动喷灌系统突然启动,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彩虹。

      光弧在实验室的白墙上短暂停留,又很快消失。

      简绥望着那些变幻的色彩,想起某个雨夜耳钉上的反光,冷冽得像某种精密仪器的读数。

      夕阳开始西沉,实验室的智能照明系统自动切换成暖光模式。

      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试剂柜上,边缘模糊得像是被什么融化了。

      柜门玻璃反射出他的侧脸,与窗外渐暗的天色重叠,形成双重影像。

      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制冷声。

      简绥站在机器前,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排列整齐的薄荷糖。

      硬币在投币口旋转三圈才落入机器,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走廊产生轻微回音。

      当糖果滚落取物口时,掌心里的薄荷糖纸突然粘住手指,他想起那晚的带着酒精味的薄荷糖,耳尖不经意的微微发红。

      远处,实验室的自动门缓缓关闭,将最后一丝阳光隔绝在外。

      简绥的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天气预报图上的锋面云团正在东移。

      雾霾如同一层厚重的灰色幕布,沉甸甸地笼罩着整座城市,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与混沌之中。

      远光灯在雾霾里挣扎着,发出昏黄微弱的光,却又如同浸了水的毛玻璃,光芒四散,只能在地上晕开模糊的光晕。

      货车司机坐在驾驶座上,身体随着车辆微微晃动。

      他眨了眨酸胀的眼睛,指节敲打方向盘的节奏逐渐紊乱。

      连续十二小时的驾驶让挡风玻璃上的路标开始重影,可他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强打起精神,紧紧握住方向盘。

      「再撑半小时......」

      货车司机心里默默念叨着,这简单的六个字,此刻却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突然方向盘的偏转角度超过安全阈值,方向盘在司机无意识的动作中缓缓右偏,货车如同一个失去了控制的梦游者,开始缓缓向对向车道滑去。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可这声音在货车司机的耳中,却仿佛被隔上了一层膜,显得那么遥远。

      黑色S580奔驰的夜视系统在雾霾中描摹出青灰色的道路边缘。

      车窗漏进的冷风,带着丝丝寒意,刺痛着梁勰的太阳穴。

      梁勰伸手摸向空荡荡的口袋,才发现没有烟。

      那空荡荡的口袋,就像是他此刻疲惫不堪又毫无生机的灵魂。

      梁勰烦躁地翻着储物格,打火机在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像是某种倒计时,每一声都在他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道砝码。

      “淦!”

      指节砸向方向盘的闷响,被突如其来的金属撕裂声所淹没。

      货车司机惊醒时,货车的右前角已经楔入奔驰的左前翼子板。

      撕裂声响如同折断肋骨时的骨擦音,安全气囊爆开释放的粉末在口腔留下苦杏仁味的涩感。

      梁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俺滴娘诶......”

      货车司机颤抖着爬出驾驶室,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只见奔驰车门扭曲变形,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奄奄一息。

      穿灰衬衫的年轻男人伏在方向盘上,额角的血线在月光下像条暗红色丝带,刺痛了货车司机的眼睛。他的膝盖撞在车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车......得赔多少......”

      这个念头在货车司机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此刻的他,早已被恐惧和自责填满,哪还有心思去想这些。

      司机的手机在掌心打滑,第三次才按对报警号码。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向接线员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救护车的蓝光刺破雾霾时,半片香樟叶还粘在破碎的车窗上,像是死神留下的标记。

      在无人注意的副驾驶座下的文件袋因撞击滑至门边,夜风卷着纸片沿排水沟游走。

      穿反光背心的男人蹲下身,鞋尖不着痕迹地一拨,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

      梁勰被抬上担架时,最后一片遮住排水口的香樟叶被风卷走。

      监护仪的电流声单调而有节奏地响着,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护士调整输液器的动作让他想起处置室的微量注射泵。

      窗外,月亮卡在楼顶通风管道间隙,弯成同样的锐角,仿佛是命运对他的一种嘲讽。

      “......三根肋骨。”

      医生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个念头沉入黑暗前,他听见纸页翻动的声音。

      凌晨两点四十分,尖锐的手机震动声在死寂的黑暗中骤然炸响,像监护仪突然拉平的警报声,将简绥从睡梦中无情地拽出。

      “喂?”

      简绥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沙哑嗓音,像是沉睡中的困兽发出的低吼,每一个音节都透着疲惫与茫然。

      “西城区人民医院急诊科,请问是梁勰家属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寂静,每个字都精准刺入神经末梢。

      “什么事?”

      简绥的呼吸一滞,睡意瞬间消散。

      “伤者通讯录里置顶了你的电话,他出车祸了,轻度昏迷,需要家属签字。”

      “车祸?”

      简绥已经翻身下床,膝盖撞到床头柜也浑然不觉,

      “现在什么情况?伤到哪里了?”

      “头部轻微撞击,肋骨骨折,需要进一步检查...”

      简绥没等对方说完就抓起了外套,手指在黑暗中颤抖着扣错了扣子。他强迫自己深呼吸,却吸进一腔冰冷的夜气。

      “我马上到。”

      路灯的光斑在视网膜上连成惨白的虚线,肺里像塞进碎玻璃般刺痛,直到R8的方向盘落进掌心,金属齿痕烙进生命线。

      V10引擎在7200rpm爆发出裂帛般的嘶吼。

      简绥无名指扣着降档拨片,每次换挡的顿挫都精准卡在心跳间隙。

      时速表指针扫过123km/h时,刹车盘泛起的蓝烟在后视镜里拖出彗尾。

      最后一个红灯像凝固的血痂,他踩下油门的瞬间,仪表盘警示灯全部亮起。

      急诊室门口,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透明的膜,裹住每一次呼吸。

      简绥站在玻璃门前,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

      家居鞋沾着泥水,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锁骨残留的枕痕,见证着他刚刚从短暂的睡眠中被惊醒;

      领口大敞,仿佛在诉说着他的焦急与慌乱;

      眼底结着冰,那是恐惧被压抑后的冰冷。

      他抬手推门时,发现腕表「ERROR 38.9」的红色警示伴随着微微颤动。

      “请问...梁勰...”

      “三号床。”

      护士简洁的指引在耳边响起,简绥迅速走向病床。

      他的鞋底带着水渍,在瓷砖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是他此刻杂乱的思绪。

      梁勰安静地躺着,额角的纱布渗出淡红,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窗外有救护车灯扫过,在墙上投下一道短暂的光痕,又消失。

      简绥缓缓蹲下,他的指节捏得发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分神的盯着那道光的残影,下颌绷紧,喉结动了动,那颗总让他分心的黑痣在纱布边缘若隐若现,最终只是轻轻触碰对方的手背。

      外套挂在椅背上,袖口垂落,布料上留着几道褶皱,像是被人攥过又小心抚平。

      屋外的香樟叶突然剧烈摇晃,但病房的窗户分明关着。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CT片上投下条纹,走廊传来推车的金属碰撞声。

      梁勰在消毒水味中悠悠转醒,那股刺鼻的气味像尖锐的针,一下下刺痛他的神经。

      简绥蜷在陪护椅上,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脚踝沾着干涸的泥点。

      梁勰刚要开口询问

      “他怎么...”,

      手上纸条滑落掌心,

      「家属签字:简绥

      关系:紧急联系人」

      梁勰的指尖摩挲着纸条边缘,那里的纸面微微发皱,像是被某种咸涩的液体反复浸润,最终形成了一个锐角......

      梁勰刚想伸手去够滑落的外套,肋间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简绥立刻抬头,晨光正斜斜切过梁勰的睫毛,在纱布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看见那人因疼痛而湿润的眼角。

      “...醒了?”

      梁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简绥的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他本该说“别乱动”,或是“疼不疼”,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

      “你把我设成紧急联系人了......”

      这话突然悬在半空,像迷途酒吧的霓虹灯招牌,总是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地晃着眼睛。

      梁勰忽然笑起来,牵动伤口又立即皱眉,却还是固执地伸手,用没输液的那根手指勾住被子的一角:??

      “对啊。”

      指尖在布料上画了个圈,像在标注某个重要数据。

      主治医生将CT片插上灯箱,冷光穿透胶片,

      “左胸腔肋骨三处骨裂。”

      医生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别用力打喷嚏,别大笑,避免剧烈活动和重力劳动。”

      空气突然在这一刻凝固,梁勰和简绥的眼神在无意识间交错。

      梁勰试着撑起身时,简绥的手突然从身后覆上来,掌心温度透过病号服灼烧着他的脊梁。

      “别动。”

      简绥的声音比午夜打烊时最后一杯马天尼的冰霜还要冷,可梁勰听见了他咬碎在齿间的,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脏话和情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临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作者公告
业余种地人。 锁章/彩蛋/隐藏版 @ERROR陈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