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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失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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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相卿跪在铺有八宝纹的华贵地毯上,头恭敬地垂着 —
他刚刚将自己是如何发现那姑娘是比武台上的僧袍少年,她是如何晕倒在北狂庭院前,自己又是如何将她带去求宁神医医治的经过,都一一讲述给了面前的清贵皇子。
屋内却是一片静默,面前坐着的那位四皇子迟迟不发一言。
刘相卿原本对自己的猜测十拿九稳,现下也不禁有些心虚。难道自己猜错了?四皇子并不想找这个小僧人?
“你说她重伤?”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是。”刘相卿忙答道。
殷禛捏紧双手,用力得骨节发白。那二十军棍打得他背后皮开肉绽,如今心绪翻涌,深吸一口气,却隐隐感到背后的伤口崩裂开来,一丝疼痛钻入心间。
“你可知是何人伤她?”
“在下不知。”
殷禛沉吟片刻,道:“去准备一艘快船。”
“是!”刘相卿大喜 —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四皇子果然极重视那位姑娘。
刘相卿却未就此起身,还是伏在地上道:“四皇子,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是想说如今战事已平,雍兵回京,你那贩官茶的生意想转为百姓茶。”殷镇冷冷道。
“费心猜我的心思,就是为了这个?”
“四皇子恕罪!” 刘相卿将头磕在了地上。“在下只想为四皇子分忧!”
殷禛冷哼一声,道:“刘相卿,你随军发了不少财,眼见着布衣变锦衣,如今还想扩大自己的商铺,胃口着实不小。”
刘相卿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这样轻易就被四皇子猜到,一时间不敢说话。
殷禛接着说道:“我可以将官茶的通道交给你,也可以让你扩大商铺,贩茶给百姓,但是你最好保证你卖的是好茶,若让我知道你只是借卖茶为由,大肆敛财,你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刘相卿大喜过望,道:“自然!多谢四皇子!”
“宁不许应该会治好她吧。”刘相卿听到殷禛喃喃道。
刘相卿站起身来,只见四皇子脸上有一丝担忧。
刘相卿笑道:“那位姑娘在宁神医那里,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咽气了,宁神医也能救活。”
……
惠定此时确实快要咽气了。
房间里馥郁的药香此时不再给人温馨的感觉,惠定只觉得身上隐隐发冷,全身都疼痛异常。
“你体内有一丝奇毒的余毒,似乎已在体内多年,这是我独门的香药,会助你将毒逼出体外。”
宁不许用手指点了点一只漂亮羽毛的雀鸟额头。
这只雀鸟落在一个悬在空中,一人高的短木架上,不飞也不叫。
屋内点着一盏烛火,宁不许漂亮的眉眼在昏暗的灯光中显得更精致。
“你是灵雀阁的人,既然知道我是被灵雀阁所伤,为什么要救我?”
宁不许笑了笑,说道:“救你?”摇了摇头,“是将药卖给你。”
惠定道:“我身上一锭银子也没有。”
宁不许笑了:“我从不收银子。”
惠定突然道:“那是刘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宁不许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看向惠定道:“你是怎么来的我的住所,为什么到了之后你的刘大哥就不见踪影,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惠定怔了一怔,“怀疑什么?”
宁不许笑道:“你的刘大哥要我无论如何将你留在此处。你身上皆是灵雀阁的兵器留下的伤,是敌是友不言而喻。将一人留在必死的境地,算什么朋友?”
惠定淡淡道:“我亦曾经将一人留在必死的境地,可他是我的朋友。”
她想到北狂是如何惨死,心中又是一痛,一口鲜血涌上喉头,强压了下去。
宁不许凝神看了她一眼,目光颇复杂,半晌说道:“你不怪他?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我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像你这般有意思的人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走进来那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手上端着的木盘上置着一个方形小碟:“小姐,今日灵雀的吃食已经备好了。”
宁不许点点头,问道:“那人还是不让你医治?”
女孩摇摇头。
宁不许轻轻笑道:“有病不治,最近的怪人可真多,你说是不是,君燕?”
那位名唤君燕的侍女也笑了,答道:“小姐说的是。”并不多言,只转身离开了房间。
宁不许自顾自地在房间的木椅上坐下来,看向桌上点着的烛火,缓缓说道 —
“灵雀阁建阁数十年来,只全员出动过三次。”
“一次是国之玉玺失窃,灵雀阁全数出动,铺天盖地般搜索整个江湖,有关的无关的人杀了不下百人,最终找回玉玺。”
“第二次是雍朝上一个皇帝留下了的藏宝图,争夺之人万千,最后灵雀阁在归兰山上血战群雄夺得宝藏,血流成河,染红了整座山峰。”
“第三次则是和前朝的谋逆相关,因城中有前朝后代,屠城三日三夜。”
“我很好奇,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对你动手?”
惠定盯着面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半晌问道:“如你所说,灵雀阁是杀人的地方,草菅人命,杀人无数。医者仁心,你为什么会加入灵雀阁?”
宁不许微微笑道:“医者仁心?那是庸医们说的话。病人无数,仅凭医师一双手,能救几个人?成为神医,难道真的只是因为自小就想救死扶伤?”
惠定觉得她的逻辑怪异,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宁不许看向惠定,目光幽幽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成为最好的医师吗?”
惠定心中暗道:自然是对人世间万物都有爱和慈悲的人了 — 只是按照宁不许之前的说法,仿佛这是一个蠢答案。
宁不许道:“是想要自救的人”。
她剃了剃蜡芯,悠悠说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从小有个女孩子,家中世代学医,她也很争气,在药材方面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老中医配出来的药方,她不用看,闻就能闻出来里面用了哪几味药。可是她是家中长女,继承衣钵这种事当然是要交给弟弟的。”
说到这里她自嘲般地笑了笑,“可是她不甘心,白天长辈们教弟弟药方,她就在旁边边整理药材边偷听。几年之后,大体的知识,她也掌握了八九不离十。不过家中长辈,怕她超过弟弟,让她在冰天雪地中替她弟弟采摘草药,将一双手泡在冰水中清洗草药。日子久了,落下了手抖的毛病,手抖的医师,怎么替病人把脉?”
惠定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喃喃道:“可是你现在是天下闻名的神医。”
惠定明白宁不许说的是她自己,只是为什么她会愿意跟一个陌生人讲述这样的故事。
宁不许看到她困惑的眼神,仿佛能读懂人心般说道:“你不懂为什么我会跟你说这些对吗?”笑了笑,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宁不许接着说道:“后来据说我们这个镇上有前朝后代,雍朝皇帝害怕自己的政权不稳,下令杀了全镇的青年男子 — 其中就有我的弟弟。”
宁不许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弟弟被抓走之前死死地攥住我的手,嘴里喊着‘姐姐救我,姐姐救我’。他知道我医术那时已经远超于他,我手里有着扬出去就能放倒那些官兵的药粉。可是他不知道我恨他,我恨他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明明比他更适合学医,为什么只因为他是男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我想得到的东西?”
“再后来朝廷赶尽杀绝,发布了三日三夜的屠城令。我假死活了下来,用仅存的药材救活了家中长辈,可是他们经受不住屠城的残忍,吞药自尽了。我还记得祖父离世前的那个晚上,他恶恨恨地盯着我说 —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惠定暗吸了一口冷气。
宁不许盯着惠定道,“灵雀阁给我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草灵药,精进我的医术,谁见了我不毕恭毕敬,至于杀的是谁,救的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惠定在温暖的房间后背生生起了一层冷汗。
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她自小修行的都是众生皆苦,要戒贪嗔痴,宁不许极嗔,可是惠定却无法说出佛经里的哪一句来开解、亦或是指责她。
似乎宁不许应该得到的,并不是一句斥骂,而是一声极大的叹息。
惠定看向房间里的雀鸟。它不在笼子里,亦未被束缚,可是却并不飞走,那困住它的又是什么呢?
“故事讲完了。我再问一次,你是谁?你和四皇子是什么关系?”宁不许冷冷道。
“你是因为四皇子所以困我在此?”惠定忽然明白了刘相卿跟宁不许说了什么。虽然她不明白刘相卿为何和殷禛有关系,但是宁不许既然这样问,定然是刘相卿跟她提过殷禛。
“看来我这药,并没有卖出去。忘了告诉你,虽然这香有逼出毒素的效力,但是过程极为痛苦,仿佛万针穿心,若不配合我的针灸,常人断难以忍受。”
宁不许顿了顿,幽幽道:“这药还有一个坏处 — 它会夺去你的一个东西。”
惠定张了张嘴想问是什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宁不许点点自己的朱唇笑道 —
“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