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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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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
林渺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厉声道。
“我是谁?”
“我当然是——你呀。”
与林渺一模一样的声线叠着另一重沙哑低沉的音色回荡在这方窄小闷热的空间,伴随着“桀桀”的怪笑声,宛如旧风箱破了洞孔。
“我是你,那个懦弱的、无用的、被所有人轻视、忽略的,林渺呀。”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已经是你的过去了,你已经变得强大,对吗?”
那声音时而轻慢,时而又变得尖锐刺耳,“可你真的摆脱我了吗?!你,林渺,你的心里——当真——可以遗忘了吗。”
“不,你没有!”
它武断地宣布,蛮横地撕开本未愈合的创口,使之再度溃烂。
黑雾丝丝缕缕在空荡中升腾,逐渐增多、凝实,最终幻化出一个人形。
那张面孔——
那张面孔,一半是她熟悉的眉眼,流转着与她别无二致的神韵;一半覆着白色面具,紫色纹路如藤蔓攀附其上,森然诡谲。
她。
与魔王。
这是魔王设置的最后一关。
林渺安静地看着“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幻境被一分为二,前一半为魔王旧事,后一半为自己过往。
而幻境的最后,当祂与她最最绝望、最最不堪的记忆融合成了一体,她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
或者,与其说是林渺,不如说是魔王。魔王本身,面对不堪回首的曾经,会有怎样的感受?
……祂是恨的。
她还在魔王这一角色中时,澎湃的情绪不会造假。
从烈焰焚烧里出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遭到了来自恶魔和魔物们的挑战甚至围殴;好不容易吞噬了他们收服地狱,出于善心救了个人类小女孩,却被人们误解、谩骂;明明瘟疫并非祂所为,屎盆子又华丽丽扣到了祂头上,激起人间的愤怒仇视,最终被神界围堵,生死不明。
自祂诞生起,善意绝缘,恶念傍行。厌憎敌视的土壤生长不出宽容谅解的花枝,用作肥料也只能浇灌出仇恨的荆棘。
祂恨着自己的过去,却也大概如她一般,无法真正遗忘。
“如果没法对我视若无睹——那便杀了我吧?”
沙粒摩擦的哑声里蠕动着无数细足,往她耳道里钻去。“杀了我,你就不会再有这段耻辱的曾经了。”
“只有杀了我,你才能真正战胜我……摆脱黑暗,拥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杀了我吧。杀了我!”
杀了她,杀了她……
蛊惑的声线好似塞壬的歌声,无时无刻不再煽动着林渺心中最原始的冲动,教唆、挑拨,无所不用其极。
是啊。
杀了她吧。
这同样也是魔王的愿望啊。
林渺的双手抬起,环住了“她”的脖颈,轻柔地摩挲着刺骨的冰寒。
顺从着那股渴望,一点一点,慢慢收紧。
黑雾的实体变淡了些。
要消失了吗?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她呆滞而茫然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掐住黑影的手上,无意间瞧见了腕侧那簇小小的火焰。
“……”
是火焰啊。
雾气腾腾的脑海里总归闪过一丝清明,不甚清晰的画面里,透白玉殿前黑红长发的男人很随便地握住她的手腕,进入筋脉的魔气却是极尽小心与温柔。
他说遇到危险就按这个标记吧,总归他会赶来的。
于是她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梦,那个他们都心知肚明怎么来却没人挑明的梦。
潮湿的雨后初晴,青草与露珠的气息覆盖了腐烂的味道。
她曾驯养过的小狗们冲她跑来,一只一只围在她身边,水润润的眼珠里满是依赖,摇成螺旋的尾巴诉说着亲近。
十余年的灰暗后,她成为了很厉害的训犬师,带着她的狗狗,在IPO拿下过两次冠军。
那些来自她狗狗家人们赤诚的热烈的不顾一切的爱,纵使碰壁也在努力地抚平所有历历在目的伤痕。
……暴怒的头颅喜好杀伐,从来没什么耐心,却在木迦山给了她的一场最最温馨的梦境。
见识过最纯净的喜欢后,恨意与不甘都像是在奢侈地浪费她往后足够美好的每一瞬。
林渺维持着掐脖的姿势,手却放松了力道。
——她终于明白,这最后一关那位魔王想要考验的是什么了。
林渺由衷地笑起来,而后踮起脚尖,很浅很轻地亲吻了“她”的唇角。
一触即分。
“战胜过去不需要摆脱或是遗忘。”
“——我接纳你。”
她说。
作为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为拥抱彩虹之前,风雨的洗礼;
作为我之所以成为我,必经的来时路。
玻璃破碎的响声震耳欲聋,四面墙壁开始坍塌,破碎。
幻境结束了。
熟悉的走廊和雕塑都在提醒林渺,她已经回到了三头犬的城堡当中。
劫后余生的林渺……林渺觉得,她的眼睛许是出了些大问题。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本该是象征她与魔王过去的黑影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变成了厄洛尔的样子啊!!!
此刻恶魔血色的曈孔里氤氲着迷蒙的烟霭,眸光涣散;汗湿的碎发搭在额前,俊美的面容上好似被热汽蒸腾过,危险的魅惑化作魇足的性感,诱人沉沦。
……可以用,可以用“妩媚”来形容男性吗。
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摸在厄洛尔的脖颈上,林渺触电般地收回手,黑色项圈上方红色的勒痕赫然在目。
林渺开始左顾右盼。
“怎么是您啊,您也进幻境了?那还挺巧的,哈哈。”
哈哈。
死嘴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怎么能因为区区高奢美貌就失去碳基生物该有的定力!
林渺一边默默谴责自己,一边等着坏狗发难。
然而坏狗厄洛尔却像是骤然从梦境中惊醒,对宠物人类的表现点评也落下了,被掐了脖的指控也飞走了,连自己来这的初心都忘怀了,甚至不曾直视林渺,同手同脚地快速奔赴楼梯。
林渺:?
眼看着恶魔快要离开顶层,林渺眸光一闪,还是趁此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厄洛尔大人,这个幻境真的是魔王给下属们的试炼场吗?”
她确信厄洛尔听到了自己的问题。因为话音落下,恶魔直接消失在了她面前。
“……”
*
厄洛尔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旋即猛然喘了口气。
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就要被发现了。
他无法想象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正如他根本无法回答林渺最后的问题。
因为他骗了她。
这当然不可能是魔王为下属所设的“试炼场”。
对那位大人模模糊糊的印象告诉恶魔,对于下属,魔王向来论迹不论心,无论里子如何,只要行为上表现出足够的忠诚和能力,就能成为祂重用的刀。
需要被魔王考验“心”的,自始至终都只有——
魔王自己。
那是魔王为自己建造的幻境。
消去自己的记忆,重复经历自己的痛苦,一次次拷问,以此磨砺自己的心智,从内到外修炼的无坚不摧。
通不过,就死。
自然,幻境外也根本不可能看见里面的景象,检验什么“忠诚度”。
他不明白,即使感受到了林渺的敷衍,想要证明林渺的忠诚,也有太多办法、太多能被自己轻松掌控的方式——为何那一刻他却将九死一生的“去闯魔王的试炼境”脱口而出?
若说他不在意一个宠物的生死,那又为何在她进去后,他会感到那样恐慌心悸,仿佛要失去什么无法挽回的珍宝一般,想也不想便跟着进入幻境?
哪怕,清楚地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里面……?
厄洛尔唯一没料到的是他会被抹去意识,成为魔王与她脆弱的过往,需要摆脱的曾经。
有关那些过去的记忆在幻境结束时便被强制清除,留在他脑海中的只剩下最后几帧画面。
……很清晰。
他喋喋不休地鼓吹着她心中潜藏的恶念,尝试激怒她,想让她失去理智,受恨意驱使。
而后少女向他走来,面无表情。
白皙纤巧的双手抬起,掐住了他的脖子。
缓缓收拢。
冰凉的指尖深深陷进他颈侧的皮肤,喉骨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气管被扼紧,窒息感裹挟着温热的吐息蔓延。
该警惕了啊。
要被杀掉了。
没有记忆的他应该只剩野兽的本能了吧,即使受幻境的控制,难道刻入骨髓里的“活下去”也可以弃之敝履吗。
血液在缺氧里沸腾,像误食了毒蘑菇的粗心的探险家,大脑一阵一阵被抛上浪潮的高巅。
正当他以为他将会溺毙在海洋,
然而,少女却在下一瞬松了力道。
……不掐了吗?
他惘然,失落竟在滋长。
柔软的、温润的触感倏尔袭上唇角。
“……”
山洪倾泻,无数细碎的星火在夜空炸开。
“呼……呼。”
黑暗的、绝对安全的私人房间里,他缓缓走到落地镜前,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他得以看清自己事后脸上靡乱的红霞。
与那些被他玩弄的恶心之辈毫无区别的,
淫/荡。
恶魔的手很慢地抬起,落在自己的脖颈。
停顿许久,他模仿着人类少女对待他那样,一点一点收紧了五指。
骨节发力,呼吸再次被掠夺。他闭上眼,不愿再看镜中自己的丑态。
“……林渺。”厄洛尔血红的瞳孔失去焦点。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好想,再被……
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