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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相鼠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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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沿着长廊而下,长廊幽深,脚步声在其中回荡。
公子青开口愧疚地说:“抱歉,因为我鲁莽行事,才让墨老受伤。”
重三道:“墨老不会为这种小事计较,何况鬼医已着手为他医治。不过墨老近期恐怕不能护你安全,在金府实在太过冒险。小道想将阁下送回琦良阁,不知阁下意下如何?”
“我将紫菀牵扯进来,又怎能丢她独自一人在金府。”
“阁下认得鬼医?”重三问。
他本就为了薛止而来,既然他已经注意到自己与紫菀有关系,想来也猜到八九分,也没必要隐瞒他。
公子青道:“我并不是薛止。”
公子青又问:“你还想将我送回江城么?”
重三道:“在这件事结束以后,小道会将阁下平安送回江城。”
“哪怕我只是个冒牌货?”
重三沉默片刻,“……我想,应该与他们好好道别。”
“好罢,待此事了了,我会与你返回江城。”公子青说:“那、小道长可否相告,准备何时了结此事、如何了结此时?”
“不会很久。”重三回答得很含糊。
公子青笑了笑,说:“小道长,有没有兴趣与我做一个小游戏?如果赢了,蚍蜉也可撼树,如果输了,大家作伴到幽罗城玩。”
“阁下不妨直说。”
公子青从怀中取出一本书,说道:“这是我与紫菀在库房中发现的书,传闻是十二医令之一的青囊妙手所著,我想请小道长将此书带到坊间,请人传颂,名气越大越好。”
重三将书接过来,只见书皮上写着《青囊秘录》,翻了翻,书中记载多为方剂丹丸、异草奇毒,附有图解,似乎真的是药学杂典。只不过墨迹崭新,绝不是公子青所说的,从库房找来的。
“阁下想让金太师相信此书记载的内容?”
公子青不介意被他看穿,笑着说:“是。”
重三思索一番,吹了一记口哨,只听吱吱喳喳的声音在一旁的灌木回应,一只硕大的老鼠钻入长廊,顺着他的衣摆爬上肩头。
重三对书吹了一口气,只见砖头大的一本书瞬间变得只有指节大小,他将书系上挂在大老鼠颈上,说道:“请阁下将书送往琦良阁交给老板,让他将此书献给金太师。劳烦了。”
“吱吱吱。”大老鼠胡须一抖,从他肩上跳下,钻入土中,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公子青拍手惊叹道:“这就是仙术吗,真神奇。”
重三笑笑道:“不过是小把戏,见笑了。我送阁下回去罢,请。”
二人半路见仆从打着灯笼,满世界找人,听动静,似乎是在找紫菀。还不清楚墨老伤情如何,公子青便没有叫出紫菀。回到别院,重三抬头看看,说得:“原来住在这里,难怪找不到。”
分别前,他拿出一只锦囊,说:“阁下魂魄不稳,小道写了一道定心符,一直没有机会说话,借此机会,请阁下收下。这几日小道不在,墨老也不太方便,还请阁下小心。”
公子青将锦囊接在手中,嗅了嗅,里面似乎有些药材,闻起来很是清爽。他歪过头,笑道:“劳烦费心。”
重三微微一笑,转身而去。
公子青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这才转身回屋。屋中灯火通明,金公子不在,摸一下桌上杯盏,还微微烫手,显然才走不久。
他拉住侍女,笑道:“好姐姐,府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院子里的侍女平日与他关系都还不错,也会帮他在金公子掩饰,听他发问,往外看了看,低声道:“诶呀,你今天都上哪里玩去了,幸亏没遇上别人。太师这几日身体精神都好,因此今日上朝去了,却突然呕血昏迷,宫中的太医查过,都看不出所以然,还说太师气血比往日好了不少。太师赶快命人送自己回府,到处找鬼医姑娘,急得公子也去找了。”
公子青闻言,知道大好机会送上门了,但并不着急唤紫菀,眼下自然是墨老更重要。
夜半,院子外依然喧嚣。约莫子时,葫芦口一亮,紫菀出现在公子青面前,叉着腰说:“好了。”公子青忙问墨老情况,她自信道:“本姑娘出马,能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公子青舒了一口气,与她说了外面发生的事。
紫菀满不在乎地说:“补过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现在要去瞧瞧么?”公子青问。
“当然去,这不是大好的机会吗。”紫菀兴奋道,才说完,肚子咕噜噜叫唤起来,发现一直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看桌上有点心,抓起来往嘴里塞,就着公子青递过来的水服下去,兴冲冲地跑了。
弥漫着浓重血腥气和名贵药香的寝室,紫檀木的床榻上,金太师仰面躺着,双目紧闭,嘴唇和下颌残留着刺目的乌黑血渍,胸腔剧烈起伏,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一声声抽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几位须发皆白的大夫围在榻边,个个面如土色,额头冷汗涔涔。金公子抱着手臂,一脸不快。忽然紫衣女子快乐地哼着一支青州的小调,像只灵巧的小鹿,一蹦一跳跑进来,在榻边坐下。
金公子气道:“我爹都这样了,你干什么去了?”
紫菀没有搭理他,笑嘻嘻地说:“都出去。”
“什么?”金公子正准备发作,却见金太师缓缓抬起手,指着大门。
金公子剜了紫菀一眼,警告她别搞什么小花样,带着太医及仆从一干人出去,两扇沉重的门合上。
紫菀双手往后一撑,望向金太师。只见榻上的金太师不知何时竟已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布满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和暴戾。他死死地盯着她,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要将她洞穿。
到底是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就算是半只脚进棺材的老东西,还是那么吓人。紫菀并不怕他,权势使金太师手中的人命微如草芥,可病痛面前人人平起平坐,金太师的命何尝不是风中烛火,明灭只在紫菀一念之间。
“年轻的滋味如何?”紫菀道。
她开出的那些方子每一味都是大补大热之药,君臣佐使,环环相扣,药性在体内层层累积,能催使金太师这具朽木一般的身躯再次焕发生机,这当然不是没有代价。
“如何?”金太师低沉嘶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声音响起,缓缓道:“自然是非常好,非常好。”
紫菀道:“人死不能复生,白首不可重青,人便是如此,一开始我便与你说过,你心里应该有数。”
金太师道:“鬼医也说过,万事并无绝对。”
紫菀摸着头发,看向帐上的龙凤,说道:“传说中不老不死的仙人确实存在,因此得到仙人的仙丹脱胎换骨返老还童未必只是故事。我曾经得见据说为十二医令之一的青囊妙手所著的《青囊秘录》,书中记载一剂‘万象皆春’的方剂,你如今所服用的‘回春方’只是我仿的半成品,里面的药只是凡品,效果远远不如。”
金太师眼中放光,没有人比行将就木的人懂得脱胎换骨、返老还童多么具有诱惑力。他剧烈地喘息了几声,嘴角的血迹又渗出一缕。
“曾经有人与我打赌,他能为我寻来任何奇药,我却不能做出能解病的方剂。最后当然是我赢了。”紫菀向金太师看去,笑道:“你呢,你要不要也跟我打赌?就赌,我能让你返老还童,可你舍不得药材。”
“笑话!”金太师坐起来,脸因剧痛和暴怒而扭曲变形,他凑得极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喷在紫菀脸上:“这世上没有我舍不得的东西,若你做不出来,该当如何?”
紫菀冷笑道:“我自废七窍四肢,生生世世为你金府牲畜。”
“好。”金太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重重地跌回榻上,再次陷入昏厥,只有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紫菀以银针封住他的孔穴,不让他的精力耗费过大。好戏还没上场,她无论如何都会保住金太师性命。
“别着急睡,听好我的要求,万象皆春需要……”
盛夏的午后,乌云浓稠如墨团,沉沉地压在东陵上空。听到一声雷鸣,公子青与金公子一前一后才进屋,忽然仆从一步抢上前,拔剑挡住迎面射来的一点寒星,一根细若牛毛、淬着幽蓝光泽的毒针,无声无息地锁定目标的死穴,刁钻狠辣到了极致。
金公子惊呼,护住公子青向后退,大声道:“有刺客!有刺客!”
与此同时,一道矮小精悍的黑影从檐下飞下,手中两把不足尺长的分水刺,在灯下划出两道阴毒诡异的弧线,一刺咽喉,一刺心窝,动作快如闪电。
仆从一步未让,果断挥出剑,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快”与“利”,剑光先发,剑气后至,精准地切入两道分水刺的轨迹之间。
“叮!叮!”
两声脆响几乎叠在一起,轻微得如同玉珠落盘。
那矮小刺客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巨力顺着兵器狂涌而入,虎口瞬间崩裂。他惊骇欲绝地看着手中的分水刺,竟像切豆腐般从中削断。仆从从断刃中抬眼看他,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比夜色更沉静。
断刃尚未落地,仆从的剑已抵住颈间,却没有痛下杀手,挽救个剑花,剑柄敲在刺客头顶,便见刺客摔倒在地。仆从收剑入鞘,一言不发退至一旁。
金公子冲上前对没有还手之力的刺客猛踢两脚,怒道:“什么人竟敢潜入金府暗杀本公子,来人,给本公子搜他的身!”
其他仆从闻言,立即上前搜身,翻了一翻,发现刺客身上的“金”字烙印,身份一目了然。一瞬间,金公子脸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白。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公子青向拦住刺客的仆从看去,那人正是跟着金公子的重三。他用眼神询问重三,刺客的目标是他和金公子中的谁。重三放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微一抬,向他指去。
公子青暗暗吃了一惊,寻思为何要派人杀自己,若是因为金公子男宠的缘故,早在他入金府时就该动手了,难道是他与紫菀进入地库的事被发现了么?
金公子突然猛踹刺客几脚,大声痛骂:“你怎么敢!怎么敢向本公子动手!是谁派他来的?”
他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带着明显的哭腔,他死死盯着那个刺客,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茫然。
公子青盯着他,心生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