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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硝烟初遇 ...

  •   1937年初冬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恐惧混合的气味。

      林砚之站在"墨砚斋"的雕花木门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那道新添的弹痕。法租界的梧桐叶早已凋零,光秃的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中国人破碎的尊严。

      "少爷,外头风大,您还是进来吧。"张叔佝偻着背,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林砚之点点头,转身时目光扫过街角。几个日本兵正挨家挨户搜查,刺刀在晨光中闪着冷芒。他的心猛地一沉——今天恐怕又躲不过了。

      "把后院那箱东西藏好。"他低声嘱咐,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该有的,"特别是那方'青田冻'。"

      张叔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可是少爷,那是老爷留下的——"

      "正因为是父亲留下的,才不能落入他们手里。"林砚之打断他,修长的手指已经搭上了门闩,"快去。"

      门刚合上,外面就传来粗暴的砸门声。林砚之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青灰色长衫的立领,确保脖颈上那块胎记被完全遮住。日本人最近专抓有这块胎记的年轻人,据说是某个抗日头目的特征。

      门被踹开的瞬间,林砚之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酒精混合的气息。

      "□□人!出来!"领头的日本兵操着生硬的中文,枪口已经顶上了林砚之的胸口。

      林砚之没有后退,只是微微颔首:"太君有何贵干?"

      "搜查抗日分子!"日本兵一把推开他,身后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店内,货架上的瓷器、玉器被粗暴地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林砚之的手指在袖中攥紧,指甲陷入掌心。这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珍宝啊!但他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太君慢慢搜,小店都是正经生意。"

      "八嘎!"日本兵突然揪住他的衣领,"这是什么?"

      林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几乎停跳——柜台下露出一角《申报》,头版赫然印着"日军南京暴行"几个大字。那是他昨晚偷偷藏起来准备交给地下党的。

      "太君误会了,这是包东西用的废纸..."

      "撒谎!"日本兵狞笑着举起枪托,"抗日分子!死啦死啦的!"

      林砚之闭上眼睛,耳边是张叔的惊呼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死去,在自家祖传的店铺里,像一只被碾死的蚂蚁。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

      "住手。"

      一个低沉冷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的是德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砚之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逆光而立。那人穿着笔挺的德军制服,金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冰蓝色的眼睛冷冷扫过店内狼藉。

      日本兵立刻松开手,立正行礼:"冯·施泰因中校!"

      德国军官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林砚之,用流利的中文问道:"你没事吧?"

      林砚之愣住了。这人的中文不仅流利,还带着一丝老北平的腔调,与他冷硬的日耳曼面孔形成奇异反差。

      "我...没事。"林砚之谨慎地回答,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三十岁上下,身材挺拔如松,制服熨烫得一丝不苟,领口的铁十字勋章闪着冷光。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眼睛,像阿尔卑斯山的冰川,却又藏着某种林砚之读不懂的情绪。

      "这位先生是我朋友。"德国军官对日本兵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你们可以走了。"

      日本兵面露难色:"可是少佐命令我们..."

      "山田少佐那里我会解释。"德国军官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递过去,"辛苦了。"

      日本兵接过香烟,犹豫片刻后挥手示意手下离开。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了林砚之一眼,眼神仿佛在说"下次没这么好运"。

      待脚步声远去,德国军官才转向林砚之:"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意。"

      林砚之警惕地后退半步:"为什么帮我?"

      军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弯腰拾起地上一个摔碎的青瓷花瓶,动作出奇地轻柔:"明永乐年间的青花,可惜了。"

      林砚之瞳孔微缩——这人竟一眼认出瓷器的年代!

      "卡尔·冯·施泰因。"军官直起身,伸出手,"德军观察员。"

      林砚之没有握那只手:"林砚之。一个小商人,不值得中校费心。"

      卡尔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自然地收了回去:"林先生的店铺很有名,我慕名已久。"

      "哦?"林砚之挑眉,"德国军官对中国古董感兴趣?"

      "我外祖父是驻华外交官。"卡尔的目光扫过博古架,"我在北平长大,直到十二岁才回德国。"

      这个解释让林砚之稍稍放松了警惕,但他依然保持着距离:"多谢中校解围,不过我这里恐怕没什么值得您'观察'的。"

      卡尔似乎没听出话中的讽刺,反而走近几步,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这是石涛的真迹?"

      林砚之这次真的惊讶了。即使是中国人,能一眼认出石涛风格的也不多。

      "仿品而已。"他谨慎地回答。

      卡尔笑了,冰川般的眼睛突然有了温度:"真迹的题款不会这么工整。石涛的字,向来是'乱石铺街'。"

      这句话彻底击中了林砚之。他父亲生前最爱石涛,常说能读懂石涛笔下"乱石铺街"般书法的人,才算真正懂中国艺术。

      "中校好眼力。"林砚之的语气软化了些,"请里面坐吧,我泡茶给您赔罪。"

      内室的陈设简单雅致,一张红木茶桌,两把官帽椅,墙上挂着"静观"二字。林砚之煮水时,余光瞥见卡尔正专注地看着那幅字。

      "颜真卿的楷书,但加入了行书笔意。"卡尔说,"好字。"

      林砚之的手微微颤抖,滚水溅在茶盘上。这个德国人太了解中国了,了解得几乎可怕。

      "中校中文这么好,为什么穿着这身衣服?"他忍不住问出口,随即后悔自己的冒失。

      卡尔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林砚之的手背,触感冰凉:"战争不问出身,林先生。就像这茶,不管采自哪座山,最终都要沉入杯底。"

      林砚之垂下眼睛,看着茶叶在杯中舒展。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或许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刚才那些日本兵不会善罢甘休。"卡尔突然说,"他们最近在找一个脖子后有红色胎记的抗日分子。"

      林砚之的茶杯差点脱手。他的胎记就藏在立领下!

      "我建议林先生近期少出门。"卡尔意味深长地说,"特别是今晚,山田少佐要在百乐门举办'庆功宴',街上会很乱。"

      林砚之猛地抬头,对上卡尔冰蓝色的眼睛。百乐门是地下党今晚交接情报的地点,这个德国人是在警告他吗?

      "多谢提醒。"他强作镇定,"中校为何告诉我这些?"

      卡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如果有麻烦,可以到德国领事馆找我。"他站起身,军靴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喜欢你的店,林先生。在这座城市里,真实的东西太少了。"

      林砚之送他到门口,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梧桐树的阴影中。他关上门,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少爷,这人可靠吗?"张叔忧心忡忡地问,"毕竟是德国鬼子..."

      林砚之摩挲着那张名片,上面烫金的鹰徽触感鲜明:"不知道。但他救了我们一命。"

      他走回内室,突然发现茶桌上多了一个牛皮纸包。打开后,他的呼吸几乎停滞——里面是两盒盘尼西林,地下党急需的药品!

      纸包下压着一张字条,用漂亮的楷书写着:"青田冻石虽好,不如人命贵重。"

      林砚之的手指颤抖起来。这个德国军官不仅知道他的传家宝,还知道地下党的需求!他究竟是什么人?

      窗外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林砚之迅速藏好药品。透过窗缝,他看见一队日本兵押着几个中国人走过,其中就有经常来店里送茶叶的老吴——地下党的交通员。

      老吴的视线与林砚之短暂相接,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林砚之明白,这是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当队伍最后那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映入眼帘时,林砚之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那是他表姐沈清瑶的学生!女孩的校服上满是血迹,眼神空洞得像具行尸走肉。

      林砚之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就是卡尔所说的"庆功宴"前奏吗?

      他转身从暗格中取出一把勃朗宁手枪——父亲留给他防身用的。枪很旧了,但保养得很好。林砚之深吸一口气,将枪别在后腰,用长衫遮住。

      "张叔,我出去一趟。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收账了。"

      "少爷!太危险了!"

      林砚之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笑了笑:"放心,我有个'德国朋友'的名片。"

      他推开门,踏入初冬凛冽的空气中。远处,百乐门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像一只充血的眼睛。

      林砚之不知道卡尔·冯·施泰因究竟是敌是友,但他知道,今晚将有许多人死去。而他,必须试着救出那些能救的人——哪怕要与魔鬼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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