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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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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姬发神色不佳前往了南天门,神君意外点明了他的情绪不振,姬发却只是镇静回答:“无事,昨天有些没睡好。”
“是我给您讲的那些事让您烦心了?失策失策,给您赔个不是。”
姬发连忙说了好几个“不是”,硬挤出一个笑,酝酿了无数种回答,却还是没决定说哪句作为宽慰。
他说不出,犹豫着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那些事,的确让自己心感焦躁。
害怕再被看穿更多,姬发赶紧站去了石柱旁,摆好一丝不苟的姿态。无能为力似乎让他一夜间摆清了自己的位置,既然救不能救,那就强迫自己冷眼旁观。
南天门每日迎来送往没大有差别,姬发冷着脸,目光随着来往的人移动,不放过任何细节。不知哪一刻,从天界内跑来一神君,直至穿过南天门,速度极快。姬发待他走远,望着那越来越不清晰的背影终于回神,这人好似……是崇应彪。
走到天上人间之交界,渺小的背影随光一闪,霎时便消失不见。看向对面灵君,他更是见怪不怪,注意姬发望着自己,轻笑道:“他日日如此,不必惊讶。”
“去人间做什么?……”姬发喃喃低语,眼睛稍稍垂下。
“他是去地府,只是走了这扇门,顺道去人间找找人。”
竟然如此,姬发却更无头绪。只是人间活着的姜文焕与崇应彪关系一般,要找也是鄂顺去找,除非是去寻他家族的后人。
正思索之际,托塔李天王缓缓行至他们之间,忽而打断了姬发再度出走的思绪:“二位辛苦,接下来便交由我与犬子来驻守便可,你们回去歇息吧。”
姬发顺着声音从高处望下,李靖口中的犬子完好无损站在了他身边,不是金吒更不是木吒,就是混天绫环绕的哪吒。
原来南天门另一组有要事无法当差的门将是他们。姬发先一步从云上降下,几天的适应已让他对悬浮于空驾轻就熟,落在哪吒面前,仓促得忘记先拜见李靖。
哪吒双目之中竟不似之前炯炯有神,他当即弯腰拜见姬发,少了些古灵精怪的阵势,又很早之前一样颓丧。
姬发应下这一拜,耳边却突然传来李靖的声音:“武王陛下也是许久未见我这顽皮小儿,这里暂时留我一人就好,你们去一旁叙叙旧吧。”
手指得门柱之后,正有一点蓝色衣摆暴露在外,不用想也知是谁。叙旧也是有意为之,他匆匆与灵君和李靖示意,牵起哪吒去了那明亮的暗处,可满腹的话却一时不知从何处问起。
柱子之后,姬发与敖丙却其实是第一次相见。敖丙尊礼仪对他拜见,哪吒悄悄挪去了敖丙的身边。姬发看得清,两个看来少年模样的神仙,经历了一场波折后,失了他们的光芒。敖丙害怕姬发厌烦沉重,赶紧开口缓和:“我们以为今日真君会在,没想到会是武王陛下会在这里守门。但在这儿的人想必都已经对我们的事如数家珍,也没什么不好请您帮忙的了。”
看来守门过门的还真是百事通,姬发惭愧,急忙轻言:“不必叫我武王陛下,我现在就是个闲散小神,随便叫我个神君就行,别拘束。有什么事尽管提,若能帮,我第一个做。”
听闻回答,敖丙却仍不激动。他无任何燃起希望之感,点头示意自己清楚,眼睛直视着姬发的盔甲,说两句才抬眼看他一瞬,又瞬间挪开:“今日我们本是想来找显圣真君,让他帮忙去问一问紫薇大帝,可否将封存我大哥的记忆归还,从而告诉我们他孩子的下落。就算恢复记忆时间有限也无事,我们问到后会即刻将孩子带走,谁都不连累。但您在就更好了,可否您去帮我们问问?我父王还在等,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带回去,但如果他们都不行,那就一定把孩子要带回去,不然……那孩子可能会死的!”
敖丙越剩越激动,最后直接握住了姬发空下的手。他的双眼霎时写满祈求,哪吒沉着脸一言不发,实则也在期待姬发的回应。
只是姬发明白,此刻哪吒无比庆幸他们面前的人是自己,若是杨戬,哪吒都不会让敖丙这般低声下气。
“三太子,何不与我一起回紫微宫,你亲自去告知大帝你的心思,这岂不更直接?若不行,正好哥哥也在,我们也与他一起想想办法。”
敖丙闻言想跪下感谢,可哪吒拽住他的背后,姬发撑着他的胳膊,断了他如今下意识卑微求全的习惯。
“我不放心,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果然如此,哪吒这般要求才算正常。
他一起去,也总不至于从这里遇见杨戬再起争执。他们两个现在相隔一道,还是仔细思索过再相见为妙。
但这仙算就是不如天注定,紫微宫内没有紫微大帝,大厅之内,坐着的是身穿银甲,神色镇定的显圣真君,脚边趴着一只灰色猎犬正在闭目养神,却也第一个听见开门声,发现了姬发的到来。
哮天犬立即朝着门口狗吠一声,杨戬双目睁开,望向刚跨入宫门的一行人,果断从离了座位站起。哪吒有意了避开他投来之目光,敖丙与姬发恭敬行礼,杨戬应下,却又能察觉他情绪也不振奋。
“真君可是来找我哥哥的?”
姬发出言询问,杨戬的视线还在故意躲避他的哪吒身上,隐隐叹息一下,若不仔细观察则真不易发现:“我是来找你的,才知你已去南天门做了门将,想着等你回来。”
“可是要紧事?现在便可说。”姬发赶紧应下,可杨戬依旧面露难色,一只手背在身后,有些吞吞吐吐。
看来要说这些话,哪吒和敖丙还不能在场。
“真君要是不方便,改日再对我讲也可,我随时恭候。”
杨戬仍旧不语,看不出态度如何,似乎这个解决办法也不如愿。正将陷入僵持之际,哪吒突然牵起敖丙转身,倔强的模样只有敖丙清楚:“你要说便说,我才不愿听。别以为我像你一样,是个不讲情义的。”
听来能闻见火药味,但又是一阵烟,哮天从猎犬模样竟成一位青年男子,直直从姬发眼前跑过,却跟上了哪吒的步伐。
他语气小心,又不忘故作轻快:“哪吒好哪吒,你别生我大哥气了,他不给你说我给你说,你就原谅我大哥吧!……”
杨戬想阻拦也已来不及,哮天紧追着哪吒没了影,大厅之内,又只剩下姬发与他二人。姬发指了下早空无一人的门前,打趣道从未见过哮天化作人形,竟这般俊俏,可惜气氛仍无所变。
杨戬坐回木椅上,几乎无缝过度到自己刚刚无法说出口的话:“我本是想来找陛下……神君帮我给哪吒带句对不起。事出有因,并非我有意毁了与他的约去帮助天帝,想个中缘由改日再为他解释,只是计划还是不如变化快。哪吒在了我又不知如何面对他,令神君见笑。”
他又差点喊了自己陛下,伐纣时的慷慨激昂散尽,姬发没想过今日竟看过这么多人,与当初判若两人。
他赶紧坐在旁边,担忧之色难掩:“咱们两个就别这么客气了,你说你是先与哪吒有约?合着你不是有意帮天帝,而是准备帮哪吒,又因难言之隐不得已而叛变?”
“神君已知道哪吒和敖丙的事了?”
“是,已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既已知晓天帝之秘辛,如今再听见更多也只会坦然接受。杨戬果真诉说,姬发则默默跟随,随他来到一片冰天雪地,结冰的湖上没有涟漪,他们悬在湖面上空,仿佛即便有法力加持,却也没有丝毫安全感可言。
“神君,早知道这些没什么不好,总要坦然接受。我们受之于天,即使是神,即便再独善其身,也会身不由己。”
伴随遗憾无奈娓娓道来,姬发望下冰面,上面浮现出杨戬领命之时的悲壮。杨戬也成为旁观者,旁观自己当初的隐忍怒意。
多年前杨戬劈山救母,随后登上天界大闹天宫。横竖以为是一死,天帝却留他一命,还说自己欢喜他这般横冲直撞的劲儿,平反了他娘的罪,得以让她的魂入轮回,有朝一日还可升仙。
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不收则更容易成为潜在隐患,于是杨戬被留在天庭做了二郎显圣真君,妹妹杨婵则封为西岳三圣母,不久后便被派往华山,护当地安危。
多年来兄妹二人经常往来通信,相安无事,偏偏在哪吒闹上天宫的前三天,杨婵忽然找到杨戬,装扮行头朴素至简。杨戬惊喜,未来及叙旧,她却使过眼神,其意杨戬瞬时了然,要去天界那片无神会去的边境之地。
随去路上,杨戬内心莫名惶惶不安起来。是什么竟然要去那里才能开口,许久未见,怎会突然严重至此?
待行至此地,杨婵面色凝重,这次没有欲言又止,而是与他四目相对,一副事已至此的平静:“二哥,天帝下旨,说我已到历劫之时,三日后便下凡历劫,待归来飞升。他说我此次不会转世为凡人,而是以三圣母身份,与一位名为刘彦昌的人间男子相恋。待触犯天条后,会让你将我压制华山之下,我的儿子会如你当年那般……劈山救母……”
最后四字着实难以脱口就出,往日杨戬奋不顾身苦练仙法就为了救出母亲,吃了太多苦与痛,如今说自己与母亲要有相同的命运,她不难过,反倒最担心的,是自己仅剩的亲人。
天旨下达,杨婵第一念头也是抗旨不从,天帝却早已预料到自己会这般,说历劫不去不能飞升也罢,还会连累二郎真君,到时你们二人一起受罚,得不偿失吧。
这些杨婵吞进肚子里,对杨戬只字未提,而他的哥哥愣在原地,皱紧眉头,许久后才再度开口。
短短几字,充满不可思议:“与凡人成亲生子?”
“……是。”杨婵低头,感觉杨戬的怒意撑起她的气势,压迫感至极。
“不可!我怎么能将你亲手压在华山之下?还要等你的儿子去劈山救母!这又要十八年。十八年,人间的十八年是切切实实的天数,这般苦,你到时怎么挨!”
“唰”一下,杨戬左手变出三尖两刃刀,不由分说转身便要去向天帝反抗。杨婵急忙拉住他,泪瞬时滴落,积压多日的苦怨与担忧对冲。
杨戬被迫停下向前的步子,阻拦自己的妹妹久久未发声,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却声音颤抖:“不可……哥哥,你忘了母亲如何死的了吗?压在山下终究是幌子,劈开只是一具残骸,我们能不认命,可这规则皆由天帝制定,难道抗旨不从便能有好下场吗?!……没人能抵抗他,你想想如今东海龙王下场是如何……哥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啊……”
哪位不知当年的长啸骁勇大将军,现如今已空空沦为东海龙宫内,一只徒有虚名的困兽。声泪俱下地恳求霎时化为一面高墙,挡在杨戬面前,生生拦住他的去路。
冲动稍稍减退,总算让他能冷静下来看清这高墙高耸入云,凭借一腔蛮力,根本不能轻易逾越。
谁垒高墙?是天帝那权力和平衡捏造出他们看不透的又逃不掉的束缚。多年平静的假象不攻自破,被遗忘在不知何处的的记忆涌入脑中,他终于记起,他当初是多么恨天庭的道貌岸然,原来这千百年来,什么都没有改变。
一行热泪滑出眼角,他用三尖两刃刀支撑着身子不去摇晃,耳中灌入杨婵无奈悲伤的啜泣。一筹莫展时,杨戬收起了浑身刚硬的铠甲,一袭白衣回归质朴,缓缓回身将杨婵搂入怀中。
“你不想牺牲我,可为何要牺牲你?婵儿,你比我吃了更多的苦,这次让我替你抗下又能如何?”
杨婵抬起哭红的双眼,可其中满是坚持。她抹去泪水,早已看得透彻:“你扛不下,这就是‘天’降以我们的宿命。还不懂吗哥哥?今日躲过去,明日还会来,母亲与人间的父亲相爱,我也与人间男子相爱,这就是‘注定’的天命,属于我们的天命,躲不过……”
躲不过,神仙更知天命是操纵得来,却往往更不由己。
杨婵走后第二日,哪吒便找到自己,问可否在后日来助敖丙闹上天宫,去天帝面前讨个说法。不等杨戬问询,哪吒已一五一十全盘托出,态度也越说越愤愤不平。
孤身一人的少年只想要自己的父亲活命,要自己亲人平安,只是要一个公正。杨戬的意识与记忆中敖丙的□□重合,回想到了自己的当初,于是毅然同意,一点没让哪吒为难。
可也正如杨婵所参透,哪吒早上离开,不久天帝就来给杨戬下了一道圣旨,要他过两日去参加一场天庭盛宴,作天帝的近身护法,无论到时何种状态,都必须效忠天界,否则杨婵历劫之事会有变故。
若不是巧合,那只能是早有预料。杨戬颤动,不成想天帝的眼线是天罗地网,轻而易举便能被他逼到悬崖边际。
变故是何不用猜也明了,他们会刁难杨婵,使她历劫经历更加难解。
抗旨,妹妹必定会痛苦更多。两个念头争相他心中打鼓,最终,他跪在了地上,麻木接管了他的意识,驱使他单膝跪地,直直伸手,接过了金色卷轴,控制着的目光,暂时压制住任何一丝多余的情绪
这沉甸甸的金轴将他与杨婵千丝万缕地连通,事实已注定是背叛,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从。
但当亲眼目睹哪吒与敖丙大闹天宫时,杨戬瞬时动摇了。
大殿之上电光火石,大战一场难分胜负,杨戬却紧握法器站在一旁,迟迟无法出手。天帝再三催促,而他眼中的硝烟扼住了自己的命脉,根本无法坦然为之。
正念催促他站在内心的选择,外在势力又在逼迫他举起三尖刺向多年同窗。何等残忍,何等痛苦!杨戬苦苦挣扎,若不是无意识被王灵官用法力带出,他那过于动摇之心恐怕早已完整暴露。
他仿若行尸走肉,最后不知是用什么力气像哪吒他们降服,只是等再回神,模糊的视线慢慢聚拢,高位之上的男人傲气凌人,睥睨着哪吒的失败,令杨戬心中打了个寒颤。
他看哪吒,就像在看一只蚂蚁;他看众神,就像在看无数可随手碾碎的小卒。自己为他所用,看似站在正道之上,可意识中少年的自己越跑越远,直至身影彻底模糊不见。
那个孤勇孩子离开了,只因他已与过去的信念彻底背离。
“可真君不必自责,这一连串并非你之错!”姬发却砸碎寒天之境,挣脱出唤醒已深陷冰窟的杨戬,自我并未迷失。
如梦初醒,杨戬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刚刚说得多么入迷,又深入了为自己制造的幻象。
“我知我无错,只是仍欠哪吒一个说法,但又不知如何与他面对。不瞒神君,若我无后顾之忧,我会陪哪吒与龙族战斗到底,可我的妹妹又该如何呢……他的宿命我们破不了,但我现在只想她能少受点苦,我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啊,谁都不知这一连环因果应该如何自洽,姬发觉得他不该愧疚,可杨戬内心认为自己做得完全不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天帝近卫的一层身份,于杨戬而言无意义,但若被摆上台面,也就意味着他注定他会与情义背离。
这次无人展愁眉,只因站在各自的角度,皆有苦衷,皆不得已。
“不过,你也放心,若是哪吒完完整整知晓了你的苦衷,他不会气你。你们都……都是被逼无奈,不算背离天道。”
姬发握紧木椅的把手,向来端端正正的个性,事到如今竟也说出这是被逼无奈。
二人一并陷入沉默,杨戬望向院内花草,寂静里,隔了许久才再点头。
“哮天为了解除他对我的误会,会把什么都告诉他的,至于结果如何,我都接受。”
他都接受,是什么结果都理所当然。姬发描摹着他眉目间的深沉,缓解气氛的话又咽了回去。
哮天果然利索,只是全盘托出后,哪吒还是不愿去厅内见杨戬一面,丧着脸转身逃避,连紫微大帝忙完回宫,他都未陪伴敖丙一同去见,不知跑去哪个暗处神隐。
敖丙慌忙跪在紫微大帝面前,立刻叩首,目标明确:“可否请大帝将镇海神将的敖甲记忆暂时归还,一旦询问到敖甲之子的下落,您可即刻收回,绝不让您为难。”
伯邑考闻言一顿,下一刻,他朝姬发使了个眼色。姬发瞬间了然,扶起了地上的少年,叫敖丙看清伯邑考的温柔,也是想叫他别太紧绷。
“三殿下,敖甲记忆三日前被我送走,已不在我这儿。当时天帝将此放在我这儿暂管,可七日后他叫我将记忆送去忘川,交由孟婆销毁。只是如今不知……这段记忆是否还尚存。”
“天帝为什么要交给孟婆销毁?那大哥不就彻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吗!他就这么恨我们吗!……”
敖丙激动起来,姬发赶紧劝他莫把事情想得这么坏,杨戬则带入其中被苛责的一方,赶紧帮敖丙出言询问:“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孟婆也没办法复原吗?”
屋内三人与一犬皆期待着紫微大帝能有挽救之策,目光全部聚在他这里,伯邑考也不想如此残忍,可对于那段天帝凶狠着指名道姓不许保管的记忆,此时只怕凶多吉少:“只能是去碰碰运气,万一她有心搁置,还是能有机会,但若完全毁灭,大概也真于事无补。”
“那我现在就去地府!”敖丙夺声抢答,平日冷静的模样完全被急切所取代。
“你去不得,仙神和阳寿未尽之人都不可正大光明进入。那里阴气太重,容易被吸走精元,除非阳气过剩,鬼魂们也不知晓你的名字,你才有可能脱身,不然实在太危险。”
“我不怕,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敖丙一掌拍在胸脯,坚定几乎快要溢出,丝毫不惧。
厅内的一言一句暂时停止,敖丙呼吸变得明显,而面前三人的表情,全部变得凝重。他们不赞同,却只有忽然出现在门口的哪吒猛然开口,听来没有感情,可姬发却听出了他隐约的心疼。
“你为什么总是不想想你自己?就算献出生命又能怎样?若不成功,岂不是白白送死。”
他企图用现实唤醒敖丙的“痴傻”,心中默默念着数,数到三,他果然回身,衣袍随风轻飘又落下,目光中的固执仿佛回到他们初见:“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陪我去,我自己一人便可!我一个人,也能还龙族一个太平。”
敖丙红着眼睛,冰冷感很少在他这样温顺的性格中出现,冷对着哪吒,选择沉默对抗。
眼见形式不妙,姬发心中一紧,手先于思考拍下了敖丙肩膀。敖丙一抖,回眸望向姬发急切的双眼,有些奇怪:“神君……”
“我虽成仙但没有封号,因是人王也有圣光护体,而且曾经伐纣时我死过一次,在阴间游过一轮,知晓阴间的路。所以我去吧,我去再合适不过。”
敖丙皱起的眉头更是不展,摇着头,又恢复以往的良善:“不行!我不是不信您,而是您没有必要为我冒险。若是真的魂飞魄散了呢?不值得的!”
“值得。敖丙,若我能帮但又没有尽力而为,这样我才会觉得遗憾和不值得。”
他活着的时候就为了西岐,为了天下,如今魂做神体,为了朋友与同僚又有何不可。
付出看起来的确很愚蠢,但姬发的神情传达给众人,是他身兼大爱,心系所有,绝不会吝啬付出自我。
麻木还是宣告失败了,姬发承认,自己天性使然,根本不可能袖手旁观。
事情便这么尘埃落定,姬发今夜就会前往地府,敖丙说要跟随也都被他拒绝。
哪吒临走前忽然回头,倔强地望向刚刚在一旁再未作声的杨戬。众人慢慢注意到,不等目光投向他,他忽然冷不丁开口:“哮天都说了,我也猜到了不是你的事,别自责了。”
杨戬那口压在胸口的气,慢慢在哪吒的理解中一点点通畅。等哪吒与敖丙飞远,他抬眼,良善的力量推动他又想插手姬发的事,却被他拦住了这番乐于助人:“也不用你陪我去,真君回去好好休息吧。宿命不一定就是宿命。改日我见了天帝,该替你们说的,一句也不会落。”
杨戬和哪吒是什么样的人,姬发也算极度了解。他们与自己一样,都是置身事外也会奋不顾身的人,但自己此次确实无需他们陪同。
游过地府一遍,他知奈何桥在哪儿,阎王也说过,他这番命格无论何时来阴间,都不会魂飞魄散。
杨戬无奈,只好不再坚持。哮天再度变成俊俏男子模样,离开前随杨戬拜别了两位高阶神君,跟在他身后登上游云,但寂静无休无止,终于将平日里最喜闹腾的狗儿压抑痛苦:“哥,是我错了……我不该擅自告诉哪吒,但我真不想你们一直误会,我想你们都别这么沉重……”
哮天半低着头,余光内是杨戬侧脸,以为他的主人是因为自己提起此事,又在气头上。晃神时,杨戬已回过头,抹上他与绒毛触感一致柔顺的灰色头发,没有气,反而是对哮天一如既往的包容:“你都是为了我,我知道。哮天,你这几日也吃不好睡不好,莫要这么担心我了,我们该做什么做什么。该来的……总归会来。”
他拉住哮天的手,将他重新拉入自己的圣光中。天地之广,不论是仙是人,都不过是沧海一粟。
是仙也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杨戬在静默中清醒,即便自己再与天界不相来往也无用,暗中的大手决定着所有宿命。
原来即便是仙,也从不能劈开那座困住他们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