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后置仪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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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活了大半辈子，向来只有他一惊一乍忽悠别人的份，这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戳得下不来台。
“你要是不信我，何必要来找我？”他往靠椅上一倒，顺手用一张报纸盖住了自己的脸，“阿金，送客！”
徒弟兼前台阿金“诶”了一声，掀开帘子，抬手向古羽示意。
若换做平常，以古羽的薄脸皮，就算赖着不走也要窘迫地红了脸，但今天事关阿雾生死，他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反而上前一步：“玄青师父，这件事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你能帮我，以后哪怕叫我给你当牛做马也无所谓！但就一点，你别跟我兜圈子、或者忽悠我！”
玄青在报纸下冷哼了一声，阿金急了，立刻回护：“你、你说什么呢？我师父可是南派风水师第三十六代传人！怎么可能忽悠你！”
“不是忽悠我，为什么借口说要对比仪式步骤，想要我先拿出卷宗来看？”古羽问完，也没有等对方回答的意思，又说道，“我直说了，你如果真有完整的卷宗，就应该知道，换命之人是没有轮回转世的！又怎么会讲出我想偶尔梦到他，是‘宁可把他灵魂强留于世间、不让他轮回转世’这话？”
盖在玄青脸上的报纸微微一抖。
下午的话玄青只是随口一说，但架不住古羽回宿舍之后拿出来反复回忆、咀嚼，竟真给他发现出不对劲来。
这误打误撞的运气，也是因为梦里老僧人与阿雾的那一场争执太令人难忘。
“不过你说的其他内容，却不像是编出来的，所以我猜，你们手里的卷宗大概是不全的，或者只有后半部分？所以你话语之间试探、威胁我，不过是想弄到前半部分，而根本不是真心要帮我，我说的对不对？”
“是又如何，你搞清楚，现在是你有求于我！”玄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满脸被戳穿的不悦，“一条命这么大的事，我又不是什么佛祖菩萨无欲无求，随你许个愿就白嫖啊？”
“我当然不会，一开始想白嫖的人是你才对吧。”
玄青气急：“你！”
“玄青师父，现在不仅是我有求于你、你也有求于我，卷宗就在给我换命的那人手上，我可以跟你保证，这世上除了他，没人会知道那东西在哪，就连我也不知道，如果不信，你大可以去查。”古羽此刻看起来镇定沉稳，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话里藏着哪些未知和漏洞。
他并不知道卷宗在哪，只是凭借着对阿雾的了解来推测，他绝不会让这东西落在老僧人手里，一定是想办法藏起来了。
他甚至不能确定阿雾若真活过来了之后，会不会同意自己将卷宗这样秘密的内容交换出去的做法。
但他现在别无选择。
“其实我们想要的东西不冲突，完全是可以合作的。”古羽将态度放缓了些，“毕竟我只想那个人能活过来，若你能帮我做到，我承诺，到时候一定把卷宗找来给你看。”
玄青嗤笑一声：“你当我三岁小孩啊，万一到时候人复活了、你反悔了，怎么办？”
“我可以发毒誓、立字据……当然，最重要的是现在除了我，没人能帮你弄到卷宗，这才是关键，你只、能、信、我。”
玄青听这嚣张语气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偏偏古羽说得又全都是实话。
他攥着报纸，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古羽就这么静静等着。
许久之后，终于，玄青认命似的抬起头。
“好，今天就算我看走眼失了算，栽在你这小子手里！”玄青在道上行走这么多年，最终能混的风生水起，正道副业双开花、连锁便利店都开了好几个，也是因为这能屈能伸的灵活性子，“你先转过去，阿金，捂住他的眼。”
阿金一脸明了：“好。”
古羽被蒙上了眼，只能听到身后不远处一阵乒铃哐啷地动静，随后便是整个内屋都震动了下，一阵重物挪开地声音。
“往这边走。”阿金说着，手也没从古羽眼睛上挪开，就这么带着他往前走。
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丝潮湿、阴冷的气息，古羽感觉自己下了几个台阶，随后脚下的触感也有所变化。
身后重物挪动的声音再次响起，也就是在这时玄青再次开口：“行了。”
阿金的手挪开，古羽眨了眨眼，适应了周围略显昏暗的环境。
这显然是一间类似密室的地方，书架和桌面上是各式书籍、竹简，还有一些大概是和风水算卦相关的器材。
就这个乱中有序地随处摆放，倒和玄青油滑但又不失坦诚的性格一模一样。
他随手就从书架上拿出了一个卷轴，展开来看。
古羽也走近几步，只见卷轴明显只是一半，从中段被生生撕开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给你换命的那个人，手中就是这卷宗的前半部分，详细记录了换命的具体步骤。”玄青说。
这些内容，在后半段卷宗的结尾处有一段总结性的陈述，这也是玄青最开始能忽悠住古羽的原因。
但总结远远不够，没有详细的仪式步骤就没有意义。
“而他没有看到后半部分的内容，所以我觉得他肯定不知道，这个换命的仪式，其实还有一个后置仪式……”
古羽心跳骤然一顿，忍不住前倾身体：“什么后置仪式？”
“别激动啊，你过去点，别挡着光，我得先看仔细了！”他像是有意要为先前的失态找回场子，说完，就拿起卷轴，在屋内优哉游哉地踱步起来。
半晌，古羽这边已经急得像只火烧蚂蚁，又不敢强硬催促：“玄青师父，你、你看好了没啊？”
玄青心中暗爽，气也散了大半，终于朗声念道：“这上头写啊，‘移寿秘术，斡旋造化，天谴难移。施术者魂销魄散，期以周载，形随魂朽，肉腐骨枯。受术之人蒙蔽无觉，秘法乃成，若彼幡然愿返元阳，可均寿共济，折半而还，及至大限幽冥同赴，泉路并轸，永绝轮回之道。’”
如他所料，古羽听完只是愣在原地，拧着眉试图理解。
但显然是失败告终：“这话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他给你换命这件事，必须在你不知情的前提下，才能成功，而成功之后的一年为期，若你也自愿将这阳寿返还给他，那你们俩就能平分寿命……”
“我愿意我愿意！”古羽急着打断他，“那要怎么做？”
“你先听我说完，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你们平分寿命后……我打个比方，假如是一百年的阳寿，那一人一半，就各分五十年，在五十岁时，你们俩阳寿尽了，就会死去，并且身死魂消，永远不入轮回了。”
说到这里，玄青突然“啧”了一声，懊悔地跺了下脚，低声碎碎念：“他娘的，我怎么之前没想到这一层呢！”
古羽以为他遗漏了什么关键，也跟着紧张：“哪一层？”
玄青剜了他一眼：“既然平分阳寿者也会不入轮回，那换命者自然也没有轮回了，早知道就不会被你这小子框进去了……”
古羽笑了两声，试图缓解尴尬：“我说的也是实话，不让他活过来，我找不到卷宗给你看的。”
事已至此，玄青只能不和他计较，继续看向卷宗，“给你换命的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23年，9月10日。”古羽答得很快。
“唔，还没到一年，不过……”玄青扶着下巴思索片刻，又问，“我记得你上次好像提了一嘴，说你最近都没梦到他了？”
“上一次梦见是在除夕夜。”
玄青翻了个白眼：“那不是也才过去两三天嘛？”
“可是除夕夜那次有点奇怪，原本我在梦里都是能讲话的，他也听得到，可是上一次做梦我完全像是一个旁观者，梦里有另一个我。”
玄青听到这里，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他低头看了看卷宗的内容，又问：“所以除夕夜那次，你梦到的是什么？”
“这个……和复活有关吗？是我的一些私事。”
玄青看出他不想说：“不说具体内容也行，是什么时间的事？”
“跨度很大，有2009年的、还有12、13年、17年……”
“以前的梦也会这样吗？”
古羽仔细回忆片刻：“虽然也会有时间变化，但除夕夜那次格外频繁。”
甚至很多画面仿佛电影片段快切似的，时间很短、也不再有前后铺垫。
“你仔细跟我说说，你每一次梦里的时间年份，还有，是以你的事儿为主、还是他的事儿为主？”
“好，能借你的纸笔用吗？”
“用。”
古羽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钢笔写了起来。
之前一次又一次梦境里，古羽在意的、记得的，更多是具体的事情，而此时真正挨个列写下来后，他才发现，原来这些梦境的年份还真是有一定顺序的。
从参加完阿雾葬礼后的第一次梦境开始，那是2010年，自己五岁时，妈妈葬礼的那天。
而后是15年、19年、20年……这几次梦里，古羽都有实体，能被所有人看见、也能说话。
转折点在那次中暑被阿雾背回家后，古羽察觉到这个梦境在排斥自己，而他也从此不再拥有实体，变成一团空气，漂浮其间。
但那时候，阿雾还是能看到、听到他的，古羽得知了赵莹姐身上发生的事，阿雾最终也不得已告诉了他所有真相。
再后来，便是除夕夜的那一场梦，梦里有另一个古羽，自己失去了所有身份。
玄青目光如鹰，快速地在古羽所写的梦境与时间上来回扫动，然后拿出一支红笔，圈出了倒数那两个梦：“所以……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在梦里是被逐渐边缘化的？从一开始就是梦里的人，到最后只剩一双眼看着事情发生？”
他道破了古羽这段时间以来，内心深处最不愿细思的不安。
“是的……”
“而且除夕那一场梦，干脆根本不是你的事儿，而是你朋友的生平？”
古羽心忽然跳得极快，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涌入脑海，他甚至当下没能想清楚那预感具体是什么。
玄青却不给他留什么余地，将笔往桌上一搁，清脆的“啪嗒”声响。
如同断头台上悬刀的麻绳骤然崩断。
“你朋友的魂，大概已经散尽了。”玄青抬头看向古羽，一双眼黑如深潭。
“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后置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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