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相惜》阿及

1、上

　　（一）

　　阿娘说，蕙儿都已经二十了也该嫁人了。杜蕙并没有吭声，毕竟二十岁在杜县已经算高龄出嫁了。娘能忍受街坊里的闲言碎语至今，已是忍了不少委屈。
　　娘说，邻县的阿武就是个不错的，年纪轻轻就帮忙家里店铺打理生意，是个老实可靠的人。
　　娘说，蕙儿若是不讨厌就嫁了吧。
　　看着一直未曾抬头的女儿，阿娘摇了摇头，出去了。

　　阿娘刚离开，阿姐的眼泪便噼里啪啦的掉下来了。杜蓁知道，阿姐是忘不了向狄哥。可是，向狄哥自从参军之后，就再也没给阿姐寄过一封信来。村里的人说，向狄哥在振州城里八成是有了相好的，再也不会回来了；也有人说军中纪律严谨，向狄可能没办法和人联系；最多的说法是向狄哥可能在某次战役中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阿姐哭了很久，伤心欲绝。她也知道这是最后一年了，一过了二十岁她就再也没办法等下去了。向狄哥说，蕙儿，若是四年后我没有回来，那么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十二岁的杜蓁好奇阿姐为什么不接受阿武哥，那是个敦厚老实人，见到阿姐总是会憨憨地笑，杜蓁知道，他是喜欢阿姐。阿娘说，阿武哥是杜县里最孝顺的孩子，乡邻里的人都想和阿武结亲。听说每次媒婆找上阿武哥时，他总是不答应，他总是红着脸说再等等。

　　“阿姐，阿姐不要哭了。阿姐哭了蓁儿也会想哭的。”杜蓁拉扯杜蕙的袖子，眼泪开始在眶里打转。

　　“蓁儿不哭，阿姐只是……”杜蕙话没说两句却忍不住再次抽泣起来。

　　“蓁儿，阿姐不哭，为了蓁儿阿姐也该不哭的。”杜蕙擦干眼泪，努力对我笑着，那么倔强的阿姐对谁都不会妥协，唯独对我总是千依百顺。

　　“阿姐是不是想向狄哥哥了？”尽管年少不懂情爱之事，但村子里的传闻也够多了。

　　“蓁儿，你若是姐姐会怎么办呢？”杜蕙的眼睛红肿却丝毫无损于她清丽的面容，纵使粗衣麻布，却总是杜县里最美的一个姑娘。

　　“蓁儿喜欢向狄哥哥，所以阿姐喜欢阿武哥哥好不好。”杜蓁拨弄着阿姐修长的手指，那原本漂亮白皙的手，那因为要负担起家里的生计而逐渐变得粗糙起来。

　　“蓁儿喜欢向狄哥哥，为什么呢？”杜蕙原本忧郁的面容顿时有了一丝笑意。

　　杜蓁看到杜蕙脸上的愁容渐散，越发的努力说着。

　　“因为向狄哥哥总是让阿姐哭，阿武哥哥从来没有弄哭姐姐呢，我长大以后要嫁给向狄哥哥，天天把他弄哭，为阿姐报仇。”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话语说的无比真挚。

　　“蓁儿若是能代阿姐嫁了向狄，阿姐也会很开心的吧。蓁儿，若是阿姐嫁给了阿武哥哥，那么蓁儿就替阿姐嫁给向狄哥哥好么？”阿姐摸了摸杜蕙的头，恍惚道。

　　回想起八年前的这一幕，总是觉得冥冥中似乎都安排好了一切，就算再挣扎再无奈却都是徒劳。明天是杜蓁和向狄成亲的日子，她静静地坐在房间内，双手支着下巴，眉头紧锁。
　　韩璟进来的时候，杜蓁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蓁儿，你可以不嫁的。”韩璟的语气有些焦躁，完全失却了往日的平淡镇定。

　　“为什么不嫁呢，你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让我嫁给他，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杜蓁淡淡地回答。

　　“蓁儿，你会死的，韩家明天就会大祸临头。”韩璟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劝说杜蓁却总是不听。难道这就是报应么，自己把她推了进去，如今她却不会再回头了。

　　“璟师父是觉得对不起我么？”杜蓁俨然已不知道该期待他说出什么。

　　“蓁儿，我……”韩璟被堵得哑口无言。他要怎么说，说的清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计划一路改变，直到它完全背离自己的本意。

　　五年前他韩璟遇到了年仅十四岁的杜蓁，倔强到令人疼惜。

　　“璟师父，我累了，你出去吧。”杜蓁双眼微合，趴在桌上不再说话。

　　韩璟嘴唇略动，驻足良久终究还是退了出去。浅眠的中的杜蓁开始昏昏的做起梦来，梦中她仿佛记起阿姐当年出嫁时的状况。

　　（二）

　　杜蕙穿着大红的衣裳被人用轿子抬出了村里。杜蓁站在杜蕙的后面，看着那喜气的大红色，耀眼的有些刺痛她的眼睛。杜蕙这道那身火红的盖头下是那忧郁苍白的面庞，没有丝毫喜悦。杜蓁不明白，阿姐既然不开心，可为什么还是要嫁呢。

　　归宁的那一天阿姐回来了，带着阿武哥，新婚夫妇柔情方浓。一度杜蓁以为阿姐已经找到幸福了。

　　次年传来阿姐为周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阿娘带着杜蓁去周家。那时候她看见阿姐虚脱的躺在床上，脸色憔悴苍白。

　　“蓁儿想和姐姐一个人说会儿话，阿娘出去好不好。”杜蓁撒娇的推着阿娘。

　　“好，好。就让你们姐俩说会儿话。阿娘走。”阿娘笑着退了出去。

　　“阿姐，阿姐。”杜蓁兴奋地拉着阿姐的手。

　　“蓁儿，别调皮，阿姐现在不舒服。”杜蕙半躺在床上，无力道。

　　杜蓁安静地乖乖地做到床边，一年未见，杜蓁觉得嫁了人的阿姐变了好多，变得陌生也更加没有生气。

　　“蓁儿是不是又把一位教书夫子给气跑了。”杜蕙爱怜的摸了摸杜蓁的头发，看着原先安静的面庞顿时生了几分颜色出来。杜蓁是一脸的不情愿的撇过头。

　　“不是蓁儿把夫子气跑的。是夫子活该被气跑的。夫子说女儿家读什么书啊，说蓁儿应该拿着绣花针学刺绣。”杜蓁气呼呼的撅起嘴，但又怕杜蕙生气，随即端正坐姿，想想还是有些不对，便讨好似的往杜蕙身边挪了挪。

　　“夫子这么讲，肯定是蓁儿惹夫子生气了吧。蓁儿也十四了吧。若是再这么不懂事，以后怎么办呢。阿娘认的字不多，阿姐也只读过一年书，但阿姐知道读书的好，若是蓁儿再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明事理？阿姐不希望蓁儿到时候嫁到夫家受委屈。”杜蕙缓缓道。

　　“阿姐不要生气。蓁儿以后一定好好读书，以后一定不惹夫子生气。阿姐不要生气。”杜蓁拉着杜蕙的手，努力很乖的垂着头。

　　“好。只要蓁儿乖乖念书，阿姐就放心了。”杜蕙的神情缓和不少，脸上也多出一份血色来。

　　“阿姐，宝宝取名字了没？”杜蓁好奇的戳着那婴儿的柔嫩的脸，软乎乎的。

　　“周铭。”杜蕙的声音有些低哑。

　　“铭，是指可在器物上记述声平、事业或警戒自己的文字，还有是指刻在石碑上记功的文字。阿姐这几年我没有白学哦。”杜蓁开心的向阿姐卖弄着。

　　“嗯，这几年蓁儿真的倒是没有白学呢。不枉阿姐一直坚持。”杜蕙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那转瞬即逝的悲伤还是让杜蓁看在眼里。阿姐，铭是指铭刻在心上，永远不忘吧。阿姐还是没有忘记么。杜蓁的心里泛出丝丝苦涩来。

　　第三年的立夏，因产后身体羸弱，再加上一直忧郁，本来好好的身体底子越发的被拖垮了，杜蕙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阿娘要带着杜蓁去周家看女儿。杜蓁说，阿娘，蓁儿不想去，阿娘去看阿姐吧，蓁儿就留在家里。阿娘有些惊愕，却也明白，这种事，不去也好，省却悲伤。

　　在阿娘独自去邻县的那一天，杜蓁整好包袱，准备去振州。她知道阿姐的病是积郁成疾，阿姐这么多年来一直放不下的心事除了向狄哥还会是什么呢。杜蓁当然不能让阿姐一直这样等下去，何况现在她也再也没时间可以等了，她需要答案。

　　杜蓁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了多少天。只是当所有的盘缠花尽，当她精疲力尽时，却再也撑不下去了。她只知道在昏倒前，耳边传来蹬蹬的马车声，紧接着是轰的一声，所有的都安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