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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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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唐公馆的西洋玻璃窗映出扭曲的人影,唐经理的皮带抽裂旗袍,月红腕间的翡翠镯碎成满地星辰。“天天只会化妆打扮,打个麻将还全输光,连算账也不会!戏院本来就少进账,你还这样败家。戏子?你现在连堂子里的都不如!”
月红除了沉默流泪再无他法,身心双重的痛楚下脑子里迷迷糊糊地突然冒出春花的身影。她心底戚戚,悔不听春姐金玉之言!到如今,自作孽不可活,实在是愧对春姐的深深关爱和情谊。春姐啊春姐,你在哪里,月红好想你!
殊不知几里之外的戏院里,她心心念念的春花也正思念着她。春花多么想再见到月红,哪怕要去她最厌恶的唐经理府上,她也是多么想再看一眼亲爱的妹妹,看看她离开自己过得怎么样。可是,春花自嘲着想,她们已经走上殊途,也不知在月红心里,这姐妹情分还剩几分?她又有什么资格去看她呢!月红走后,她急得吐了血,身体大不如前。没有了月红做搭档,她精神上更是伤心欲绝、心灰意冷,仿佛丢失了半边灵魂,发誓此生再不演《梁祝》,也不愿意再演些以前的老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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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地,风满天,寒冬腊月又一年,这长长的日子我怎么过,如梦如真在眼前……”祥林嫂悲苦厚重的声音响起,完全看不出台上这被吃人社会压迫的可怜女人是年轻而未经风霜的春花。
春花素来厌恶现在戏班子里各种糟糕风气,其实也怨不得社会看不起戏子,现在的戏班确实风气太差。各种干爹干娘一堆乱认,权钱色交易屡见不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可以在戏院随意进进出出。她只能保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独善其身,可身在这大染缸中对于春花这样秉性高洁、生活朴素,弃绝乱花迷人眼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人来说也实在是痛苦不堪。
月红离开戏院后,春花反而更加坚定信念,打定主意要搞“越剧改革”,净化戏班的风气,不再让人受水花和月红之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拖着刚吐血还没有完全休养好的身体,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
春花是红遍上海滩的名伶,包银不少,可她将一大半都用于请导演、编剧、舞美排戏,她立志人家该有的越剧也都要有,服装造型设计也要和京剧不一样。自己则依旧朴素不改,一身素色旗袍洗得发旧都还在穿。
我竺春花就是不愿意演那些庸俗下流而无聊的戏,也不愿意做没有道德操守的人。做人要做好人,演戏也要演好戏,春花想,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懂也做不到呢?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抽痛起来,连她天真活泼的月红妹妹怎么也那么轻易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月红,真不知你怎么样了。
春花还依然坚持着不唱堂会、不拜过房娘的原则,立志要做文天祥一样有气节的人。她提出搞越剧改革就不能局限于才子佳人,《祝福》为什么不能演?越剧改革什么戏都要演。在各种社会舆论的压力和当局政府的威胁下,春花也只能凭着自己一股清流在黑暗肮脏的上海滩茕茕孑立,艰难地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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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月红勾引小白脸,唐老板戴上绿帽子!’竺春花大骂生死姐妹,你看看看看!骂你骂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唐经理的可怖的怒吼声回荡在客厅。
“唐,我是冤枉的,我是清白的呀!”月红扑上去抱着唐经理的腿,跪坐着哭诉道。她心里如风刀霜剑相逼般的痛楚,夫妻已比腊月寒了,难道姐妹也真要如此绝情、雪上加霜?她依然不敢相信一直关心爱护她,时刻不放心她的那个春姐会用这样的造谣污蔑来伤害她,可是报纸甚至不是花边小报,而是申报上的白纸黑字容不得她不信。
“冤枉?清白?谁不知道竺春花和你的关系!如今她说的话谁又会不信?你去死,去跳黄浦江!从今天开始,你一步也别想出门!”恼羞成怒的唐经理撂下这句话,重重摔门锁上而出。
白纸黑字字字毒,污言秽语句句刀。月红看着这些报纸只想逃想躲,却怎么也逃不掉、躲不了。那一个个黑字在她眼前扭曲成春花的面庞,春姐,你真的因为《祝福》演出的受阻和唐经理的禁止就迁怒于我吗?春姐,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想当面跟你道歉的。如果你恨我,我也能理解,可是这是真的吗,你真有这么狠心这样伤害我吗?月红实在不愿相信和面对。
往日夫妻绝情不要紧,只要想到春姐,月红就依然有活下去、逃离魔窟的信念,她还欠春姐一个道歉,她还欠春姐一生一世永不分开的誓约!可如今她浑身凉透,这真是做人做戏都后悔难追,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了。那就这样吧,就去死吧!她一口气吞下桌上的安眠药,混着酒全部灌进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