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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73 融玉04 博弈 ...

  •   “坐吧。”燕琅玉目光清澈,静落在大案下首的灵山椅上,示意他不必行礼。
      当然,他原本也没有这个打算。

      壁上挂着一柄剑,剑鞘缀银鎏金,冷泽盈动,明黄色穗子在穿堂过殿的夏风里微微摇动。
      天子剑。
      他知道此剑曾赐予韩歧,不知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桂鸿山余光打量着,暗自思忖。

      无论如何,燕琅玉以一种平和的姿态,像是要与他推心置腹谈谈,他都感到一阵欣慰。过来的路上他那些难以名状的忐忑也消散去。
      当初他在关外,听到燕琅玉再度夺京的消息,他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只是有些意外——韩歧怎么会同意?
      他不知道,也猜不到燕琅玉是用什么方式说服了韩歧。
      在他已经决定退敌后退居凉川,盘踞北地城关、自建都城的时候,朝廷的圣旨再度到来。
      出乎他意料,朝廷没有跟他翻旧账,皇诏中也没有任何斥责他曾经夺京那些倒反天罡、不臣之举的言语。
      反而是为他和他的部下加封。
      无论他心中是怎么想的,他的部下的确都很高兴——其实谁做皇帝于众人而言并没什么太大不同,众臣众将图的不过是个封侯加爵,高屋美婢。更何况朝廷开出的条件更为优渥,且诸人都不必再于史书上留下“反贼”的骂名。
      归降,百利而无一害。他帐中甚至有些老将开始主动劝说他。距桂朔之死,已经数年过去了,早日新月异,那冤情仿佛也如风烟散去,被众人淡忘。
      ……
      再度夺京,燕琅玉以帝王之姿出现在他面前。
      想到“归降”,他心头难免浮出“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凉。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理解父亲当年为什么总在宿醉后喃喃地说,自己最终一定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时至今日,桂鸿山对于是否归降仍没有一个确切的主意。
      大帅如此,麾下众将自然也难免摇摆不定。
      而就在他暗中窥探燕琅玉那平静如水的脸色时,燕琅玉打破他的思绪,温声开口了:
      “你以为我会恨你?”

      桂鸿山不言。

      大抵是的。纵然他救过燕琅玉一命,但无论如何,夺国之恨,燕琅玉服鸩与他绝对脱不开干系。再说,他将丧父之痛悉数加诸于年轻的太子身上……尽管先皇因一点疑心就逼死了他的父亲。
      他恨燕旻皇室,恨燕琅玉,燕琅玉一定也很恨他,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可偏不凑巧,燕琅玉醒来时不记事了。
      自打父兄亡故之后,他提刀披铠,自认一颗心已经坚冷无比了,可那之后他此生惟其一次的温柔或怜惜,竟给了燕琅玉。
      种种爱恨牵扯,又怎么说得清。
      桂鸿山心绪纷乱,只有沉默相对。

      燕琅玉又继续道:
      “我不会恨你。”

      带着一点疑心,桂鸿山锐利的目光扫去燕琅玉的脸上。

      燕琅玉只是从容站起身,望向殿外飞檐,目光似落在那鸱吻上:
      “燕琅玉或许会恨你,但他已经死了。存留于世的不过是燕旻的皇帝。”
      桂鸿山将信将疑,依然望着那松竹般的身影。

      燕琅玉字字清晰,继续道:
      “这十余年里,你保全了九关数十万百姓,功不可没。朕是天下君父,怎堪忍万民哀泣。与之相比,朕一人性命,轻如鸿毛,死不足道。”
      “杀你,囚你,都是昏聩行径,也是暴君所为。”
      “朕不会杀你。”
      “但朕只有一个条件。”
      燕琅玉微回过头,予他一道侧影,棱角柔和清丽,却那么坚定。
      “卿乃燕旻栋梁,不可自立,裂国分疆。”
      “此事朕不允许有任何人开先河。一人为之,诸人效仿。”
      “你分三关,我分五城,又怎能有‘公平’之说?于是瓜分蚕食,凌迟这江山数十年甚至百年……处处烽火,百姓避无可避,逃无可逃。死伤遍地,哀声盈野……朕不忍坐视,倒不如玉石俱焚。”
      燕琅玉稍顿,而后决然地问:
      “你意下如何?”

      沉吟少顷。

      终于,桂鸿山如释重负:“我也有一个条件。”桂鸿山想得并没有那么宏远。他脑中不过是麾下众将、九边同凉川罢了,这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也是父兄拼死守护的地方。而这些,燕琅玉比他更在意,他莫名地松下一口气。

      “你说燕琅玉死了?”抛开大事不谈,回顾私事,桂鸿山听到这句话,并不开心。这代表他们之间过往的爱恨已经都消散无踪。
      “‘他’的死,是因为我吗?”

      桂鸿山利落起身,三两步走到挂壁的天子剑处。
      抽剑出鞘,一线寒芒反照着他深邃的五官眉眼。
      几乎瞬间,燕琅玉瞳孔紧缩:
      “你干什么?!”

      眼疾手快,桂鸿山未给他任何时间作出反应,便拆去自己发顶玉冠,任乌发垂坠,墨色席卷,掩盖住一半锋利的五官。单手挽出剑花,寒芒刺目,只眨眼工夫,割下一缕头发。
      呼吸之间,燕琅玉只听得一声极细弱的割发动静,与一道雪亮剑光晃眼而过。

      桂鸿山削发代首。
      落拓地,笑了。

      “这不是赔给燕旻的皇帝,这只是赔给燕琅玉的。”桂鸿山语声和静,“若‘他’不愿意原谅我,不愿意活过来,那我便割发代首以殉。”

      意料之外。
      燕琅玉凝望了桂鸿山须臾。
      终于,冰融雪解,燕琅玉缓露薄笑。这笑容映衬之下,他沐浴在斜入日光里的身形还是那么单薄,有一瞬好似并非年轻的帝王,只像富户里不知家国大事的贵公子……但他始终不是。
      别无选择,他只能是皇帝。
      日影为他镀上了一圈柔和的斑斓金芒,而他眼底却是一片永夜,黯淡无光。

      他想说,“燕琅玉”并不是死在桂鸿山的手里。
      而是死在内城沦陷那一日。
      身为君王,他的尊严与生命已经在那一日,与天京,与皇城共同沦丧。
      但他只是这样无声地望着桂鸿山,并未出一言解释……这与任何人无关,不过是他身为帝王的宿命,也应该是他的结局。而桂鸿山此生或许并不能理解。

      两人相望对峙,隔了丈远,却因方位不同,使得日光照拂时投下的身影早已交缠一处。

      也许,只有桂鸿山可以理解。
      因在桂鸿山心中,与城关共存亡,也是他身为镇关大将的宿命。

      为了这飘摇江山,总有人要负重前行。
      他们都别无选择。
      ……
      燕琅玉唯有沉默。

      *
      “你说你不恨我。那,琅玉,你爱过我吗?”
      桂鸿山不甘心……他必须知道一个答案!
      “哪怕一个瞬间!”
      他追问,咄咄逼人!

      实在唐突!
      燕琅玉颓然的脸色中蓦地浮出惊愕,他两唇微抖,还未来得及说出任何话,正在这时……
      啪嚓——
      殿外遽然传来碗碟坠地的碎裂声!

      承福苍老沙哑而微颤的声音刻意压制着,还是虚虚地传进来:
      “谁放太子进来的?!”
      有下人恐惧地回答:
      “奴婢正要拦着,但太子说每日父皇在这时进参汤,他照例来送,又没有臣下接见,怎么会不见他……便,便……”
      “太子便硬闯了进来,奴婢们不敢阻拦……”
      ……

      “哈哈哈……”
      桂鸿山哈哈大笑!
      “哈哈哈!”
      ……
      他笑得恣意,笑得放肆,乱发披散,他甚至笑得疯癫轻狂!直至坍坐在地上!
      不为别的,就为燕琅玉在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迟疑!

      燕琅玉那么沉着聪敏,却为这个问题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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