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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69 墨玉09 重逢 ...


  •   刘安被指派来行宫侍奉桂鸿山。
      斯时桂鸿山吩咐沐浴,刘安注意到对方衣衫尽褪后左臂上缠有厚而泛黄的纱带。桂鸿山口衔纱带一端,右手灵活熟练的牵扯着另一端,很快解下。
      “……殿下,这样见水并不好。”刘安皱眉。
      可说话间桂鸿山已经浸入热汤当中。
      “我风尘跋涉已久。”桂鸿山不以为意,但水中隐约已经浮出一缕殷红。
      “那个人素来爱洁。”
      话毕,桂鸿山打量着刘安。回忆起最初燕琅玉失忆的时候,刘安也没少帮着欺瞒。便好奇地问刘安:
      “他罚过你?”
      刘安有些意外,须臾才明白他是在问旻皇是否因为他曾经的欺瞒而处罚。
      刘安:“奴婢深沐吾皇天恩,皇上不计前嫌,现如今奴婢仍在朝德殿伺候。承福公公年岁大了,有些事亲力亲为已是不便,奴婢便代劳一些。”
      桂鸿山静听着,舀水淋身。隔了会儿,又问:
      “他提起过我吗?”
      心念电转,桂鸿山又补充:
      “私下的时候。”
      刘安显然不知道这个问题到底是不是该回答,他和承福是最为知道二龙之间那些隐秘而不为人知的事。刘安往外厅瞟了一眼,太子仍被挟在屋中,由几个刀兵看管着,虽有些距离,但行宫四下幽静,人声隐约还是可以传出的。
      思索了一阵,刘安小声说:
      “偶尔提及。”
      “都问过哪些?”桂鸿山快速追问。
      刘安回忆着:“只是……殿下的一些日常起居习惯。”
      桂鸿山正要再问一些细节,便有宫中内官来传旨,说御驾已经自皇城出,正在来的路上。桂鸿山便出水披衣。

      *
      新浴削去一些疲乏,他命人沏茶,自斟自饮。
      窗外夹竹桃开得很早,处处骨朵冒着鲜嫩颜色。水载落花,流往行宫外的明渠。明厅宽阔敞亮,太子坐在一方矮榻,对他静静观察。
      他不在意太子的目光。
      忽然,太子说:
      “你有伤在左臂。”
      桂鸿山皱眉,而后笑了:“从哪里看出?”
      太子目光还在他脸上流连探究:
      “新浴之后,你左臂一直垂着,是怕温水浸过的伤口再度裂开。”
      桂鸿山不予回应,只是静坐,目视前方。
      一盏绢屏拦在门前,上绣蓬莱云山与两只振翅的白鹤。顶上落有一方朱红御印,昭示此处是燕琅玉的父亲曾经游幸过的行宫。
      午后日光和煦,宫殿水阁处处幽静,以至内官通禀皇帝驾临时的声音穿过层叠回廊,如此通透清晰。
      久久等候,那人终于出现。
      太子激动朝外呼唤:“父皇!”
      而那人的脚步却未因此而凌乱,依然步步沉稳。

      明厅的棱门被人从两侧打开,几乎同时桂鸿山屏息抬头,率先看到是屏风上映出一道清影。
      他与燕琅玉一别数月,可太多次的梦回之间,如今这每一处棱角的形状仍令他那么熟悉。
      出乎他自己意料,他心头竟并未浮出任何他预想中地位再度倒转的百感交集。笼罩着他的,只有一种深重的思念。他们终于再度以君臣之外的姿态相逢。一屏之隔,这种思念反而更为迫切。

      当然,那人也看到了他正坐着的身影。
      那人在屏前顿住脚步。
      他们隔屏相望。
      数个呼吸的停顿。他猜测、揣摩着这个停顿。那人心头一定万念纷杂,目光也将他的轮廓细细描摹。

      透过一层烟水漫雾般的绢屏,隐隐约约,桂鸿山能看到对方冠上真珠于日影下有着圆润剔透的流光。金冠收拢着整齐梳好的三千青丝,鸦羽一般富有光泽……也曾水一般在他指尖把玩中流淌。

      昔日痴缠浮上脑海,却是镜花水月。没有由来,桂鸿山心口莫名的酸胀……在他脑中正百转千回时,那人已经迈过屏风,回转间,那道身影已然完整、清晰的现于他眼前。一袭暗色织金绫罗大袖衫,压得来者清贵的面容中凌厉毕现。
      却还是如当初他破城后、他们初遇时那样,即便是死也依然守护自己清冷威严以及金玉之貌,宁以死殉,共同沉沦,与这个腐朽不堪的王朝……不管重来多少次,还是神祇一般,那么令桂鸿山惊艳。
      一眼之内,他心头犹如掀起惊涛骇浪,兜头而来的掠夺与征服之欲几乎又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硬压住心神,四目相触的一瞬,他还是从这个年轻的皇帝眼中读出了涌动的情绪——那是一点并不易察觉的凌乱或回避。这瞬息间的凌乱与其来时苦心经营的沉稳并不相匹配。
      就这样对视了片刻,皇帝以极尽可能淡漠的语气说:
      “先带太子下去。”
      两个内官应声进入,一左一右扶起太子。
      太子却不愿撇下皇帝先离去:“……父皇!”如同归巢的雏鸟,被劫持后的所有委屈在顷刻之间悉数流出,太子到底年幼,再无法维持镇定,一双眼中闪动着泪光,拉扯皇帝衣袖。
      “将太子禁足宫中。无朕旨意不得出。”皇帝冷声说道。
      的确如一位严厉的父亲,皇帝以强硬的态度彰示对太子的庇护。旨意出口时,那目光冷冷,却依然还是落在桂鸿山的身上,没有低头去看太子一眼。

      宫人悉数退净,棱门重掩。
      他依旧坐着,不出一言,等待燕琅玉走近他坐下。
      皇帝动步行走间鸾带末端的流苏随步伐轻曳,那样主动地飘摇靠近,一点又一点,逆光而来,好似荡在桂鸿山心间。

      像一片漂浮空中的鸿羽,如今终于落定。
      兜兜转转,燕琅玉还是回来了。
      不得不回来。
      即便是为了这江山,此生也注定要和他纠缠。
      桂鸿山垂目,悄然淡淡笑了,暗自庆幸欣慰。
      思索间一缕幽微的芬芳入鼻,那样熟悉。燕琅玉已于他身前,与他隔桌对坐。两人各有所思,却都没有彼此对视。

      桂鸿山率先打破沉默:
      “太子是何人所出?”
      其实,桂鸿山只是一点好奇,随口一问。
      但燕琅玉不假思索答他:
      “中宫皇后。”
      桂鸿山:“……”

      面对他,燕琅玉还是这样,淡漠而倔强,却也藏有一点不会流露予他人的脾气。大抵是深知他对他一向纵容。惟其此刻,桂鸿山才会恍然想起他是年长燕琅玉许多的,这种他自己也难说清的纵容倒也变得合理了。

      桂鸿山笑了:
      “他都这么大了,你才多大?”

      终于,燕琅玉撩起一双狭长的眼睛,静默看了他片晌,冷冷道:
      “桂鸿山。”
      “你到底想怎么样?”
      桂鸿山笑而不言,他在等对方在他的沉默中变得逐渐焦躁。他乐于看到燕琅玉所有因他而起的情绪。
      果不其然,燕琅玉冷声催促:
      “说。”

      ……
      桂鸿山右手把玩着茶杯,动作一顿,他抬起头,逼视着燕琅玉的双眼,对方这一次没有回避视线,两道目光,火星迸溅。
      桂鸿山饶有兴味欣赏须臾,终于收去那点轻浮的笑意,他认真地说:
      “你问我想怎么样?”

      “我想你爱我,琅玉。”
      “能做到吗?”

      话音落定,厅内静得呼吸可闻。

      也许是他的回答太过荒谬。
      燕琅玉不可置信的双瞳漆深如寒潭,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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