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山折玉》柿阿文

57、57 血玉03 南皇

　　碧空高阔，万里无云。
　　燕琅玉回銮这一日天公也来作美。
　　留都的皇城依照周礼而建，殿宇楼阙，宗庙祭坛一应俱全。
　　一班内侍官的环护簇拥之下，燕琅玉以皇帝身份登坛拜祖，而后来到九五蟠龙大殿。这是南旻朝廷举行大典之处。
　　卿二大臣已换朝服，列殿左右。
　　燕琅玉在众人俯仰之中缓缓前行。每走一步，脚下都有轻浅凹陷之感，是一条厚重的红毯，上绣金龙，自脚下铺陈而前，遥遥地，一路铺往那殿首的须弥金銮座前的金阶。

　　燕琅玉目不斜视，望向高座之巅。
　　那金龙御座之上，已经坐了一个孩子。
　　燕琅玉头顶只戴着白玉冠，而对方则戴冕旒。太过沉重，那孩子几乎抬不起头，却依然努力将头昂着。只需一个时辰，整片头颈都会木僵——别人或许不懂，但燕琅玉知道。
　　还隔得很远，燕琅玉也依稀看出那个男孩子神色里带着一种群狼摆布之下的谨小慎微。
　　隔着微抖的旒珠，燕琅玉和他四目相触。
　　他不认得他是谁。
　　未知带来恐惧，那孩子忍不住轻轻呼唤：
　　“……仲父？”
　　如同婴儿呼唤父母。
　　他在呼唤韩歧。
　　燕琅玉身后的韩歧将手一挥，示意他不准再说。
　　銮座上的孩子会意，保持着沉默。
　　纵然这孩子只有七岁，他也能分辨出一向叱咤风云的“仲父”对这位陌生青年的敬重。
　　仅是片刻，这个孩子明白了。
　　这位新到来的青年再不是什么“监国王”，而是燕氏大宗之嗣，是货真价实的皇帝。
　　皇帝来了，那，那他这个“监国南王”该何去何从？
　　……他会死吗？
　　瞬间，孩子大彻大悟了。自己的性命在这一刻已经全无用处了。
　　他站起来，颤巍巍一路下了金阶，步步谨慎，直至燕琅玉面前。
　　燕琅玉逆光而行，殿外晴日投入万丈绮霞，缕缕金芒在燕琅玉背后汇聚，宛如仙者圣临。

　　这时，孩子也终于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从未见过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像是从画轴中走出！孩子一时怔住。

　　良久，孩子跪地，脑中千机百转……行叩拜大礼之后，他决然地道：
　　“父皇。”

　　……他只想活下去！

　　百官一片哗然。
　　的确没有听错，因为这孩子又重复了一遍：
　　“父皇。”

　　燕琅玉默然看着他。
　　这个孩子很聪明，知道事已至此天上地下再也没人可以庇护他了，除了他自己。琅玉暗道。

　　“儿臣承命监国，已两月有余，终于等到父皇回銮！”

　　朝臣嗡嗡一阵议论声起伏不定，最终还是都纷纷缄口，大殿再度恢复阒静，呼吸可闻。
　　燕琅玉停住脚步，俯视孩子须臾后，以一种不悲不喜的语调，淡声道：
　　“你受苦了。”
　　大殿恢宏高阔，隐有回声。
　　孩子在抖，全身遍布着细微颤抖。
　　燕琅玉扶起他，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众目睽睽之下，燕琅玉继续朝前走，直至踏上金阶，升上金龙御座。

　　那孩子再度跪下，以稚嫩的童音高呼：
　　“吾皇……万岁！”
　　内侍官高唱山呼万岁，百官随声附和，韩歧也在此刻行了大礼。
　　这一瞬间，燕琅玉却觉得他眼前莫名的被蒙住一层缥缈白绫，万事万物都看不真切。耳畔是疾驰时呼啸的风声，蹄声……御座稳如泰山，他却无端觉察出了一阵马背上的颠簸。

　　不是颠簸。燕琅玉俯瞰百官，唇畔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凄恻地笑了。
　　只是心魔。

　　他竟然在这时刻想起他。
　　毕竟，是他教会他——
　　想要什么，就不顾一切去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