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爱之骸（一） ...
-
手术室顶灯白光灼目，镇痛剂的寒流刺入静脉，带来近乎仁慈的麻木。
媒体头条与人群喧嚣，如水褪却，最后定格在眼前的，是一张医疗账单，字迹模糊却数额狰狞。
死到临头还得接受消费主义洗礼，这世界真是体贴到让人想写感谢信。
陈盏带着“我可去你的吧”的心情，溺进无垠的黑暗里。
【欢迎来到这个为你而诞生的世界。】
【小型低级副本：诺斯特摩商城，正式开启。】
再睁眼时，白光被搅碎重组，化作霓虹广告牌，跳跃闪烁，像癫狂的彩光萤火虫，啃噬着人的视网膜。
剧烈的眩晕感汹涌袭来。
陈盏没像周围人那样瞎嚷嚷，而是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
尖锐的痛感刺穿混沌，强行把理智拽了回来。
恐慌是奢侈品，她消费不起。
她背靠冷硬光滑的墙壁，快速扫视四周。
这里浮夸得像是暴发户的毕生理想。
弧形穹顶通体覆盖着纳米镀金的鳞片，每一片都实时反射着下方悬浮的全息广告流。
大屏上，交织着一场过于饱和的视觉轰炸，全息钻石星尘与虚拟珠宝不断喷涌，将世界染上钞票般绚烂的色彩。
贯耳的电音振声念出广告词。
“买下它，你就完整！”
“拥有，即是存在！”
“诺斯特摩商城，满足您的一切渴望！！！”
听起来像传销头目说梦话。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发齁的人造香氛，从鼻腔直灌肺腑，闷得人头晕眼花，多吸几口都怕诱发胰岛素抵抗。
身边光影不断闪烁，穿着同样衣服的人，一个接一个凭空出现，脸上写满“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回家”。
“手机！谁有手机？报警啊！”
“我身上有咬伤！我要是异变了，你们谁也跑不了！”
“立即公布当前星系坐标！你们的行为已涉嫌严重违反《星际主权公约》第三十二条！”
混乱，噪音，彼此指摘，充斥着各种闻所未闻的语言，但奇异地，陈盏能听懂。
然而这些人的话听得她云里雾里。
手机，她的挚爱，她当然知道。
咬伤异变？听起来像是丧尸电影里的情景，虽然经历过全球级别的天灾，但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世上从未有丧尸出现。
星际主权公约？这词更是新鲜又离谱，在她的认知里，人类拼尽全力抵御大地上的灾难，都没能成功逃离地球。
这里简直像个混乱的片场，把不同题材的B级片剧本粗暴地塞进了同一个摄影棚，还采用了不同的语种。
非法绑架？还是综艺恶搞？
系统提示音犹在耳畔，“为你而诞生的世界”、“副本开启”，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像个通关升级的游戏。
所以都是什么意思？是每个人都能听到吗？
那这个系统挺渣的。
眼下局势迷乱，暂且还顾不得探究这些，陈盏蹙眉叹气，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她也穿着这里统一批发的囚服。
原本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身上这套质地奇特的米白色运动装，上面没有任何标签与纹饰，版型也不太好看，白花花一片。
品味真差。
手腕上，冷硬的金属环无缝贴合着皮肤，像单只手铐，上面是不断变化的发光电子屏。
【71:48:29】
数字，正在跳动。
【71:48:28】
【71:48:27】
就在这时，不远处，爆发了更大的骚动。
壮汉情绪失控，额头青筋暴起，咆哮着抡起拳头，狠狠砸向不断闪烁着“即刻享受”字样的悬浮广告屏：“放老子出去！！！”
拳头与屏幕接触的刹那。
壮汉手腕上的数字，表演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
【65:21:10】
【00:00:00】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归零。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咆哮，脸上的愤怒就凝固了。
屏幕电光一闪，他整个人从脚开始，像被无形的橡皮擦抹除，迅速分解成无数灰败的细小光粒，消散在空气里，无声无息。
原地，只留下他刚刚站立的那块光洁地砖，以及古怪的糊味，残余在空气中。
陈盏的瞳孔骤然收缩，放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敏锐而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壮汉走向了彻底的死亡。
她很快理解了数字的含义。
生命值可视化。
实时减寿提醒，还挺贴心，生怕她不知道自己又要死到临头。
她转身没入人群，如同水滴坠入河流，意外地品尝到一种陌生却自在的体验。
她身份特殊且声名在外，四周往来穿梭的面孔，却没有一张向她投来熟悉的注目，令她感到十分新奇，但显然，这同样不是眼下的重点。
副本规则基本靠猜，游戏难度直接拉满。
她变得更加警惕，目光四处搜寻线索，像在危机四伏的陌生丛林里，评估每一步风险的狩猎者。
中庭四周店铺橱窗无穷无尽，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
穿着笔挺，面容齐整，五官比例重叠度极高的男女，像等身人偶般，正站在店铺门口。
他们脸上挂着标致的微笑，弧度分毫不差，注视着眼前的混乱。
眼神不像在看人，倒像在欣赏实验室小白鼠跑滚轮。
这边的骚动，终于引起附近“人偶”的注意。
他，或者说它，以脚不沾地般的滑步移动过来，笑容甜得像糖精超标。
“尊敬的客人们，欢迎光临诺斯特摩商城。”他的声音和广告歌一样欢快，甚至更加字正腔圆，却毫无人类情感，“请保持冷静，遵守商城规范，尽情享受购物体验。您的满意，是我们的至高追求！”
刚蒸发一个就说这个，你们企业文化挺硬核啊。
“体验个屁！鬼才要体验！”吓破了胆的黄毛青年精神崩坏，大叫着，歇斯底里，转身就想逃离这场噩梦。
但他刚跑出两步，手腕上的数字减少速度陡然加快。
奔跑会大幅加速消耗时间。
这商城是健身房倒闭了才开的吗？
黄毛吓得魂飞魄散，猛然刹住脚步，石化在原地，脸色死白，进退维谷，冷汗转眼间浸透米白色囚服。
在这片混沌的绝望当中，陈盏感知到有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带着难以言喻的郑重与分量感。
陈盏朝那方向望去，对方紧急避开视线，表情却好似仍游刃有余一般。
那人身材高挑，比例优越，同样穿着那身略显臃肿的白花花运动服，却穿出了利落的感觉。
促销员滑到他面前，笑容可掬，开启他的推销：“这位先生，您看起来需要一些指引。这份商城导航图，内含全商城各个坐标和信息，以及全景图，只需您支付三十五时间币……”
话音未落。
一声脆响过后，促销员颈部侧面不起眼的小小绿色指示灯，应声爆裂，碎成塑料渣。
促销员脸上的笑容顷刻冻结，僵在原地，变成了一具穿着制服的手办。
那人顺手拿过促销员手中的导航地图，地图转眼间飘散成光点，似乎存入了他脑海中，也不知道有什么真正用途。
资深玩家？
陈盏的心脏跳动略微加快，这一次，带着狩猎者发现目标的振奋。
她迅速低下头。
再抬起时，脸上的表情已经无缝切换成了入木三分的惊慌无措，以及枯木逢春般微弱的希冀。
像个迷路的旅人。
她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控制在刚好不会让时间消耗速率飙升的临界点上。
“你好，请问，你知道这里有哪些规则吗？”
那人的目光很快落了过来，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
他开口，语气和他的人一样，好似不带温度，没有任何起伏，却又隐隐透露出些许局促。
“……活下去。”
随后，他似有急事一般，迅速转过身，径直离开。
身影没有回头或停顿，很快消失在旁边灯光最璀璨，招牌最浮夸的奢侈品区域拐角处。
没用。
陈盏停在原地，脸上精心编织的迷茫顷刻消失，表情管理堪比川剧大师。
资深玩家存在，对新手采取不干预政策，求助性价比较低，暂且不是可利用资源。
“活下去”是唯一普适性规则。
她低头看向手腕。
【71:15:43】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三十多分钟的生命，已悄然蒸发。
呼吸，站立，移动，情绪表演……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明码标价。
这呼吸税缴得她心痛，诱使她迫切的想要回血。
但她知道，这里的时间交易断不可信，尽管各大热门店铺前，早已排好长龙。
人们脸上交织着濒死的焦虑和对虚拟极乐的渴望，仿佛一群病人，正在等待注射安慰剂。
广告歌仍在循环轰炸，促销员们带着整齐划一的笑容，走向“顾客们”。
灯火通明，繁华奢靡，却散发着比荒芜坟场更甚的刺骨寒凉。
陈盏轻轻抚摸着手腕上不断递减的数字，感受着象征生命流逝的心悸感。
好吧。
这场强迫参与、赌注为命的生存游戏，她接受了。
毕竟，在被迫传送到此地之前，她躺在手术台上，就已经在提前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了。
现在，不过是换了更直白的方式，让她清晰地看着自己是如何一分一秒地走向终点而已。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闪烁着诱人陷阱的店铺，最终落在了中庭极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型号老旧，动作卡顿的清洁工机器人，正擦拭着同一块比她未来还亮的地砖，笨拙却执着。
它的行为，在这混乱与疯狂当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地方连保洁都这么敬业？
还是说，程序出BUG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爱之骸（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