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车未记录》蕨觉

1、第 1 章

　　冬季刚刚过去，下了雨的午后微风带来丝丝凉意。雨停了，莫里没收伞，依然举着，站在公路边等网约车。这趟车费不便宜，他身处郊区的城乡结合部，周围没有行人，近处有零星几栋楼房，远处是大片水田，这种远离市区的地方居然也有司机接单。

　　无事可做，莫里望着远处空茫的天际线，似乎在看偶尔经过的飞鸟，或者天边漆黑的电杆线，又或者什么也没看。

　　许久，道路尽头终于出现了一辆白色的网约车，风尘仆仆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近了能看见轮胎和车窗上都是泥沙，扬起的尘土让莫里在它靠过来的时候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车牌号确认无误，莫里拉开后排车门上车，刚探半个身子进去，车里的景象却让他愣住。驾驶位竟是空的，本该坐在那的司机不知去向，那刚刚是谁开的车？难道无人驾驶技术光速打入网约车市场了？这么大的事近期可没见过相关报道，要不然就是撞……，缩回脑袋，绕到驾驶室旁，打开车门四下张望，还真是空的，没有人躲在座位下或者车底，——后备箱也没有。说不上来为什么，莫里现在有点亢奋。那辆车沉默的停在路边，任由莫里动作，仿佛在等待。

　　这辆车显然有猫腻，但莫里拒绝不了它，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无意识的抠着手指上的陈年伤疤，在凉爽的初春出了一身细汗，他知道他必定是会坐上去的，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即便是飞蛾扑火。现在那油腻的座位像个漩涡，不断吸引他把臀放上去。

　　在车外转了一圈，这辆出租车外观实在平平无奇。于是莫里试着钻进驾驶位坐下，关上车门。

　　等了一会儿，车没有任何动静，更没有启动。的确，都没有打火怎么会启动呢，但它刚刚就是这么开过来的。莫里看向操作区，那里插着钥匙，方向盘旁还夹着司机的手机支架。

　　座位黏腻的触感让莫里不适的挪了挪屁股，“自己开应该不用付车费吧？”他边嘀咕，边拉出安全带，安全扣插进卡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几乎同时车载显示屏忽然亮了，弹出浅绿界面，上书“无界出行司机注册管理系统”，标题下方有一个方形注册按键。点击注册进入表格页面，填写内容平平无奇且无趣，个人信息、联系方式……填好最后一条就职经历，再点击确认便显示注册完成了。

　　‘亲爱的司机您好，恭喜完成账户注册，您的账号兼工号是BD0204，请尽快设置密码。’设置完成后自动登入账户，屏幕进入正常的中控界面，左上角是正装头像，不是莫里曾经拍的，照片里的他没有看镜头，更像是高清摄像头截图。

　　突然喜得一份新工作，莫里没有合同待遇，没有保险，更没有驾照，但此刻探索未知才是最重要的。‘呵，黑公司的黑车该不会通往地狱吧。’莫里拿出手机搜索汽车驾驶教学，依葫芦画瓢发动了汽车，按下车窗，让湿凉的空气涌进车里，一脚油门，车闷吼一声便冲了出去。

　　汽车沿着弯曲的乡间柏油马路横冲直撞，幸运的没有遇到对向来车，莫里全神贯注的控制油门和方向盘，尽量不撞上路边的围栏和山壁，没注意到中控屏悄悄打开了名为“无界”的软件，并显示自动接单中。

　　正当莫里擦着护栏开了十多米的时候，他听见车里响起一阵明快的电子音乐，中控台的喇叭人机声播报：“新人司机您好，已为您接到订单，请尽快前往运货地点……”，声音把莫里惊了一跳，他立刻脚踩刹车打算仔细看看，车却直接爆冲出去，撞破围栏冲进了山坡树林。

　　虽然及时发现错误换了踏板，还是没能阻止车头以过快的速度塞进两棵树之间。“目标为一名男性人类，身高……并在首次工作前阅读《司机操作电子手册》。”当车停下，播报也结束了，莫里试着倒车，经过一阵轰鸣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车头总算拔出来了，地上留下一对车灯和一条保险杠。

　　这种战绩在刚学车的人里大概也是炸裂的，莫里下车把掉落的配件捡起，丢进后备箱。考虑到目前不太充盈的存款，忧心了一下维修费，好在汽车质量过硬，除了没有车灯其他功能都可以正常使用。

　　回到座位，中控屏上的接单界面正一闪一闪的跳着数字，显示倒计时25分08秒，不一会儿就跳到24分，下面跟着乘客的图文信息和一串看不懂的数字和坐标，标注〈地址〉。看了一眼莫里便放弃纠结，直接点后面的导航键，一段简短的小调，“——八爪鱼地图为您导航。”导航界面自动弹出，十分专业的显示了周边地图和前进路线。

　　想起语音播报最后提到的手册，莫里翻了翻用户中心，找到操作手册一栏，内容不多甚至有些简约，分为工作事项和载具更新两个部分。

　　大致浏览一番，前者提到需在指定时间内完成接送任务，否则任务取消；以及每月司机应完成定额运送任务——莫里一个月内要完成三次，连续两个月未完成将接受一个月的载具降级惩罚，连续三个月没有完成定额任务公司将收回载具使用权；后者则包含莫里关注的维修内容和续航问题，白底黑字写着‘载具更新维修费用司机自负’几个大字。

　　尾页附有这辆汽车的构造图，整个外壳包裹着一层类似太阳能充电板的结构，但看上去薄得多，没有加油或者充电口，角落标注破壁能源由〈乘客〉提供。

　　这可一点也不像这个世界的车。破壁指的是什么？能源的具体形式手册也没有说明，乘客难道自带电源？只有接到乘客才知道了。值得注意的是，手册通篇没有提到报酬，系统却有不少开支项目，从维修改装到座驾升级，不仅仅满足于各类大中小四轮车，甚至可以换飞机和潜艇，但是全都没有货币标价。莫里随意点进几辆车的详情页面，只有一张大半看不懂的收集清单，一页七八种文字不重样，手机翻译器样样不认识，偶尔附有几张图片，也没一个像地球上的，看过也是白看。“假设这种设计合理，这公司的乘客和目的地一定很有意思……”

　　这会儿没太多时间仔细研究了，接单倒计时还剩20分钟，导航目的地在三公里外，以莫里目前的水平还是早点出发比较稳妥。

　　掉头沿着导航路线开了十分钟，莫里感觉操作手感逐渐熟练了点，此时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车开进了公路旁的村子，窄窄的村道上有零星行人。莫里放慢车速，直到被导航带到河边，或许是没有及时更新，导航显示的路线直接跨过河道通往对岸，附近却没有桥梁的影子，此时绕路肯定来不及了。莫里抱着渺茫的希望的沿河向前，奇怪的是即使偏离原来的路线，重新导航的路线依然精准通往河浅滩的某个位置。那里已经接近深水区，显然不会是曾经桥头所在的位置。

　　横竖来不及，过去看看不亏，莫里果断返回，沿着线路冲进河里，哗——高高溅起的河水泼洒在空中、车窗上，带着淡淡的水腥气，反射点点晃眼的光，河道并不宽，转眼就要开进深水区，前方空气中悄然混入些透明的扭曲炫彩，就像穿过一层肥皂泡，轻盈的沿着车身向四周漾开。

　　一阵强光刺痛莫里的眼睛，回过神他正斜插在夜间城市的马路上，暖热的风毫不客气从敞开的车窗涌进来，隔壁骂骂咧咧的司机正用车灯闪他的眼睛，刺耳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身后是漆黑的巷口，莫里连忙将车身倒进去让开道路。“会不会开车啊！——傻逼！”前方车辆呼啸而过，莫里却哑口无言的愣坐着，直到低调的电子音打破沉寂，“滴、滴，你有一个通讯申请，滴、滴……。”

　　“……我可太爱这工作了，最好干他娘的一辈子。”莫里由衷的口出狂言。边看导航边顺手接了通讯，这里离目的地只剩百余米，出巷子转个弯就到了。

　　“喂——喂？0204？我车马上没‘油’了，借你的乘客用用，下次还你！”中控喇叭里传出烟酒嗓大汉的声音，气势十足的犀利点评：“你车开的忒烂了，回头练练再搭客吧！”接着没等莫里回复就挂断了通讯。

　　“等等！你谁啊？”敢情还有抢单的，来不及思考这个陌生人要怎么个‘借’，一丝危机感油然而生，莫里立刻发动汽车，可惜马路车辆太多，想快也快不了，好不容易挤进车流，可能蹭了几台车，压着非机动车道有惊无险的右拐过弯，终于脱离大流，就看见一座灯光昏黄的小公园。导航指向的方向，公园大门前一个男孩正爬上一台幽蓝的改装摩托。

　　莫里将头伸出车窗，喊了一嗓子：“喂——，你工号多少！”对方显然听见了，骑手和男孩一同看过来，男孩显得有些迷茫，骑手头盔下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一开口的老烟嗓果然是通讯里那个人：“八十六。”接着便扣上面盔，载着男孩在发动机的吼叫中绝尘而去。

　　莫里双手离开方向盘，放松肌肉靠在椅背上，屏幕显示任务取消，仪表盘的汽车蓄能条悄然见底，指示灯变成红色，阴影中呼吸般一明一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