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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降祥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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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要入冬,冷意渐深,墙头攀爬的枯枝折到阳台,甚多枯萎的落叶掉在地上,这个季节,无多少生机勃勃的样子。
偌大的宅邸,只有二楼封窗的那间屋子亮着灯。
屋里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铃铛、红线和黄符,除此之外,仅几件简单的家具,少得可怜。
蚊蝇般的声响不断,微弱的喘息与之交叠,床上凹陷一块,苗润青被厚被盖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修长消瘦的指骨无力从床尾垂下。
门锁转动的声音出来,躺在床上的苗润青挣扎起身,这才露出了他的模样,瞳色极浅,头发略长遮盖了大半张稚嫩苍白的脸,床上又凹陷了一块,落在地上的影子交叠渐深。
来人抬起手摸了摸苗润青的长发,明明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却有一双极具温柔的眼睛,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苗润青的情况,问:“还记得我吗?”
“闻厄。”苗润青点头并将自己塞进闻厄的怀里,他冷得厉害身上还在发抖,还在轻声唤道,“哥哥。”
“我在,不怕。”闻厄轻轻拍着苗润青的后背,像抱小孩一样连着厚被拢在怀里:“很快,你的病就会治好了。”
温度慢慢升高,苗润青脸色好了一些,费神听完闻厄的话,他呼吸声停滞了一瞬,猛地离开闻厄温暖的怀抱。
闻厄抬手轻碰,却遭推开,继而咳嗽声在屋里连连不停。
他叹了口气,似有缓和气氛的意思。
“不治怎么能行,我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辈子在一起吗?”
“不要。”苗润青的呼吸微弱急促,他难受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不受控制地掉了好几颗眼泪,“不要信他们说的。”
痒意在喉咙不停骚动,床上的人捂住嘴,瘦弱的背脊颤抖。半晌,近乎干枯的沙哑声传来,像极了要陷黄泉的人。
“我要枯萎了,我要死了。”
苗润青仰起头看向男人,青丝散了半身,露出那双平静的眼睛,他止不住地咳嗽,疲惫看着男人继续道:“哥哥,我疼。”
“闻厄,我疼。”
“苗润青。”闻厄沉默了会儿,咛喃喊着名字。他轻轻抱住苗润青,这次他没有挣扎,可怀中只余寒意,不见温热。
“放弃我吧。”苗润青皱眉阖眼,冷静道,“事已至此,囚我至今,苗家的人都死绝了,永远,永远都回不来了,我好想他们,我该随他们而去,不要在意我的去留。”
“苗润青。”闻厄抱紧苗润青,不为苗润青冷漠的话语刺激 只是一边安抚地轻拍苗润青的脊背,一边将两个枕头叠起好让人靠得舒服,他轻柔抹去苗润青眼中的泪,温声道,“是想他们,还是害怕太孤单?”
苗润青忍着肺腑的灼热感,手放在男人的背脊上微蜷,腥味上涌,痒意和痛感并存一刻。他仰起头看向一角昏暗,哭道:“闻厄,不要丢下我。”
“如果你还对我有心软一点点的意思,就放我死前安生一会儿好不好。”
闻厄没有说话,他手心越来越暖,苗润青冰冷的体温慢慢回温,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只是默默依偎着,都在享受这得之不易的温情。
碰撞声一粒粒的响在阳台的窗户,苗润青看着屋外的雨,雨声的烦躁似乎又让他有了些许的窒息感。他有些累,疲倦靠在闻厄的肩膀上,闷闷道:“晚上在外还要忙吗?”
闻厄搂紧苗润青,怀中甚凉令他不安,他惶恐道:“抱歉,很快,我们就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
“那我该说什么呢?”
苗润青的声音温温柔柔,似是真的在考虑,慢慢的松开闻厄的手,认真道:“路上小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闻厄垂眼看着苗润青身上薄薄的冷汗,俯身摩挲着泛着冷意的柔软,直至颜色渐深,忍耐着的,轻轻的,然后松手进了卫生间,再出来时他手里拿着温水浸湿过的毛巾给苗润青擦汗。
咛喃的话语不停,闻厄轻触着那瓣温情,屋外雨声簌簌,天要降温了,闻厄在屋中走动,有意忽视那些诡异的铃铛、红线和黄符,他从衣柜拿出了一件披肩给苗润青披上。
苗润青的视线随着闻厄的移动慢慢回神,肩上多了一分暖意,还算能舒服些。
闻厄把披肩盖在苗润青身上,搂紧:“会成功的。”
枯枝被风吹得声响嘈杂,苗润青面无异色,不欲多聊,他安抚的拍了拍闻厄的背,好言道:“走吧。”
闻厄起身,将被子向上拉了拉,啰嗦说着“我会让老白提早准备些入冬的物件,往年冬天格外难熬,今年长寺他们都会来,我们一起吃个年夜饭,一起跨年......”
“闻厄,走吧。”
苗润青低头,没有时间修剪而显得过长的头发扫下一片阴影,像深冬枯萎的植物了无生机,明明还未至初冬。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至轻轻落下的关门声,屋里又陷入了死亡般的沉寂。
苗润青捂着嘴咳嗽声不停,他似乎在出神,抱着膝盖呆呆看着外面,在屋里自言自语。
“出来吧。”
先前出神望的那一角波澜抖动,像损坏的机器人仿生玩具,青涩而突兀的机器声响起。
【您好宿主,我是智能系统AAA202201210719,检测出您的生命体质极具危险,是否需要提供救助。】
“您的名字好长。”苗润青笑了一下,眼睛微弯,他的声音很轻,很软,“我该怎么称呼您。”
系统宕机了一两秒,然后很诚实地承认:【我不知道。】
“那我先叫您统统吧。”苗润青点头,他抿了抿唇,有些羞涩的跟系统说,“你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相对于系统所谓的救助,苗润青更感兴趣的是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目的是什么,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请问您的目的是什么?”
【经系统自主认定您符合内部各项规定,参与测试完善系统内部程序,也可通过技术修整恢复您的身体机能解除障碍,请问您是否愿意成为系统的寄居者,简称宿主。】
“解除障碍是治好我的病吗?”苗润青听到这番话若有所思,平淡的脸上浮现出一星点若有若无的兴趣,淡淡的疑惑似的问道,“测试?”
【是的,系统内部数据仅加载一部分,还有许多数据待开发,内在指令确认与宿主合作能够互利互助,且第一指向性为您,也就是系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而经系统调查,宿主的意思是指为寄生生物提供生存环境的生物。寄生生物可以通过寄居在宿主的体内或体表获得营养,寄生生物往往损害宿主,使生病甚至死亡。宿主不只是被动的接受病原体的损害,而且可以主动产生抵制、中和外来侵袭的能力。】
【如果宿主的抵抗力较强,病原体就难以侵入或侵入后迅速被排除或消灭。】系统停顿了一下,慢吞吞补充道,【就是说你的抵抗力太弱了,得多晒晒太阳。】
“你好专业。”苗润青安安静静听着系统说完,温声道,“我大概熟悉,但相较于你这种说法,不如说是共生关系更容易让人妥协。”
系统卡顿了片刻,指令中的一条也明显指出了他语言的错误,短短时间系统生涩地补充道:【这些皆有系统根据数据得出,简而言之,当您成为宿主,接受测试,相对而言会完成您心中最想做的事。】
苗润青顿住,他捶了捶闷闷的胸口,慢慢道:“测试具体是什么?”
【从您决定成为宿主的那一刻,系统会根据指令的规定,将宿主送达位面,而在此位面的时空会进入休眠阶段。如果您此刻决定成为宿主,则即刻就可送出该位面到相关位面,因为是测试,所以宿主也相对拥有部分的支配权,鉴于宿主现在生命体质极低,暂不能开启。】
“也就是说,我绑定了你,就可以离开。”苗润青起身,还有些热意的披肩从肩上滑落,他走到窗前沉默看着外头的暴风雨,费神听着系统科普完,平静道。
雷声轰鸣,苗润青伸手钻过铁架的菱形缝隙,他接着外面飘零的雨,一截早已枯败的枝桠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攀岩到阳台上来,一道铁门强行隔绝着外面的世界,锈迹斑斑很是厚重。
【或许有点困难,因为这个位面设置的禁忌太多了,某些程度来说,要有个正当的死亡瞒过他们,不然选择权就不会在我身上。】
苗润青长睫轻颤,茫然问道:“禁忌?”
【对,你房间里的这些铃铛、红线和黄纸,既盖住了你的气息,也加了很多层保护。】系统尽量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告诉苗润青,【就是你有任何动静,他们都能知道。】
“茅山道士说这些都是用来锁魂的。”苗润青垂首,低声道,“我以为这是骗人的。”
苗润青看着外面的世界,生死不过两个阶段,指尖抵在铁门的锈迹处,指下粗糙,苗润青垂眼看着,礼貌问道:“你的指令里会存在强行死亡吗?”
系统搜索相关指令,确如其言,除第一条整理措辞,第二条便注明了类似强制死亡的事项,系统依言所答:【有强制死亡的说法,强制死亡是根据宿主位面情况造成的强制措施,因测试原因,宿主将会有三次特殊抉择情况,当三次抉择相同,即刻进行强制死亡。】
手掌被生锈的铁片割出一道血痕,苗润青慢慢摩挲那层腐朽的黏液,直至伤口裂开血液糊了满手,鲜血滴在地板上,苗润青不曾迟疑地说道:“绑定吧。”
“要为除后患,需要你帮个忙。逃离这里,瞒着他。”
灰蒙蒙的天空细雨绵绵,封闭的卧室不惜得开灯,琐碎的声响不停,屋外都比里头亮堂的多,只这般灰影透过铁门照在苗润青的脸上扫下片阴影,冷漠间的瞳孔和苍白的唇角近却藏在其中。
【什么时候?】
僵硬的系统声随即出现,翻新的墙壁上缓缓流淌着几行暗色液体,寂静在这个房间停留了一会儿,苗润青再度出声。
“就今晚。”
闪电鼓鼓作响,划破天际一道明亮,倾盆大雨,簌簌落地。郊外的大树吹折着弯了腰,别墅的灯亮起又暗下。又一道轰鸣声响起,碎片遍布着院子,狗吠声连连作响,被雨水冲刷的蔷薇花挂下鲜红的花汁落到水洼处。
空旷的郊外阴雨绵绵,苗润青驾驶着车飞速的行使在湿滑的郊边大道,油门加速踩底,几串尖锐的喇叭声在山内鸣响,雨声、风声搜刮着一切。
再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轰隆隆巨响,苗润青修长的手不断颤抖,连连冒汗的额头青筋直冒,闷咽着喉头不断上涌的血腥味,撞击声沉闷着硝烟燃起。
天旋地转,喇叭声此起彼伏的响起连带着层出不穷的脚步声,那些模糊的记忆再度翻涌上线,耳边的嗡嗡声不停,鲜血弥漫了整条马路,医护车声遥遥赶来,所幸这里离医院甚远,一来一去拖延了不少时间。
【开启强制死亡,请宿主进行选择。】
【死亡还是恢复。】
系统给出了这样的选择。
“死亡。”苗润青心中默默地想,暂时结束这破败的一世挺好。
心跳停止的感觉很明显,像溺水者不在乎了水,冤罪者不在乎了对错,自杀者不在乎了生死......
【检测到不明能量侵袭,死亡失败。】
心跳重新缓慢的跳动,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这种情况,想也是闻厄。肺腑的窒息使他从内而外忍耐不住的溅出斑斑血迹。耳边的声音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蔓延,疼痛,光陆迷离的幻觉开始出现,他觉得,这辈子的血这一次终于可以吐完了。
过了很久,系统的声音重新响起:【死亡还是恢复。】
没有迟疑,他在心中回答系统:【死亡。】
心跳停止的感觉又来了,他的心本来就时不时疼得折磨他,现在停了,电流刺激他的心脏试图想要引起它的跳动,可惜没能成功,他好受了很多。
闻厄在府中老白的通知下火速赶到医院,他脸色苍白,捂着胸口与之一道来的还有两个男人。
苗润青全身鲜血淋漓,大大小小的伤口滋滋涌出鲜血。他听到闻厄的声音,罕见有了片刻迟疑,努力睁眼找闻厄存在的地方,动了动唇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只有粗粝的沙哑,这声音太难听,难听到他不肯再说话了。
“不要担心,我会回来的。”
可无论闻厄如何呼唤着苗润青的名字,那双平和的眼睛始终未曾睁开。
手术室的灯迟迟不灭,他僵在原地,等着一波波人进去,又一波波人出来。过了两三个小时,一位医护人员走到闻厄面前简要通知现在手术室内的情况以及后续进行的操作,询问闻厄的意见。
“请继续,请您救救他,求您救救他。”闻厄的状态有些癫狂,可医院里见惯担心病人的家属,医护人员抬头看了一眼,冷静的声音从口罩闷闷的发出。
“尽力而为。”
老白看着情绪不定的闻厄,跟他一起来的那些人都难控制住,他心中一阵惶恐。晃晃悠悠想着苗润青对闻厄的重要性,又恐这结局不定,势力翻云又要掀起一波巨浪。
【检测到不明能量侵袭,侵袭严重,死亡失败。】
电子器件上的线条又开始运作起来,苗润青的呼吸已经连一口气都是缓慢而短暂。他感受到冰凉的刀具在他身上开垦,先是小腿的烂肉,再是腹部、胸腔乃至大脑。刀具擦过他的皮肉挑起一根根筋脉,烂透了的身躯多少难熬。
犹记忠告,熬过这一阵,才得复生。
【死亡还是恢复。】系统的声音终于又响起,虽然颇具疲惫。
不加迟疑,只是疲惫至极,苗润青勉强恢复清醒,冷静在心中回答:【死亡。】
电子器件的波纹终于呈现一条直线,半个小时之后,医生们也无法使苗润青再度活过来,手术室的灯终究灭下,还是之前那个医护人员,眼睛的红血丝厚重。
她勉强保持冷静地跟闻厄说明患者的情况,左右是软组织瘫痪严重,瘀血堆积和大面积腐烂,看着闻厄愣愣的模样,缓了声音:“抱歉,请节哀。”
手术室推出苗润青的遗体,闻厄僵硬地看着那层白布,医务人员想让他签下死亡通知书,可闻厄什么动作也没有实在恍惚,随后清醒了一阵,推开扶着推车的人掀开那层白布。
天道曾赋予个一个少年绝佳的容颜,可生死由不得,已是面目全非。
老白做不得这个主,却看到匆匆赶来的人跑过去说了清醒,老白认出了来人是游家的家主游疆。
游疆拦住了闻厄,看到推车的苗润青却也是微微一愣,恍惚间闻厄又发了狂似的,她颔首跟闻厄说了些什么,虽未听清却见人平静下来,安静的可怕。
跌跌宕宕,恍恍惚惚一整夜,突然平静下来的那一刻,也似有癫狂的安排着解决措施,谁也不许动那层白布,谁也不知道闻厄是怎么处理苗润青的遗体,一夜之间,好似颠沛流离一般。
之后的事其它家族都不太了解,只是知道闻厄请了一个相师,又请一位沈先生出山。
阴沉沉的乌云压日,闻宅,枯草地,四人围鼎。
鼎内炉火旺盛,风卷起微光的火星子,显现四人不宁的脸庞,念念有词。
炉火将息,风盛,将火星子裹挟着与天平齐。
请来的沈先生围观全程,感慨万千:“故人轻抚今人眉,为其散去半生灾。”
炉火灭,万念随风起。
作毕,四人看向一旁的相师。
“奇怪啊,明明此人非闻姓也,却是五行维系、灵魂神识通通与闻姓者融为了一体,奇怪啊,奇怪啊。”
相师如此说道,闻厄抿唇,更是在见沈先生时感到古怪。
沈先生青涩的很,像是个还未成年的人,未见时一言道出苗润青的存在,如今到了苗润青的住处却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稀奇古怪的铃铛、红线和黄符,以及墙面上的血痕。
“为人所弊,以致为人所用”
闻厄看着这短短一行字,他能感知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手指忍不住蜷了蜷,期盼上天有灵。
沈先生推着自己的轮椅,慢言:“先生可曾听闻,燎原万里,火雨四溅,四海无生灵的故事。”
“先生直说。”闻虽见此人容貌不过二八年纪,可气质从容不迫,无法说出那种莫名的感觉从何而来,这不由的让闻厄生出几分忌惮。
“燎原千里就可。”沈先生颔首,淡言:“我可令你重见苗生,只需一饮血,一场梦,不便之处,只为日后大凶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