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幼驯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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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池的波光从池壁一路跃弋，流向跳台与天花板，艳阳通过双层密封窗后已不再恼人，场馆内明亮清爽，气氛紧张焦灼。
因幡真名的足弓扣住跳台边缘，她弯腰前习惯性地拍拍胸口，被竞速泳衣包裹的双臂显露干练流畅的线条，泳者身材修长匀称，表情从容平稳，天生具有牢牢集束他人期待的能力。
“各就位——”
氯水的气味、看台的嘈杂，甚至泳者本人的心绪刹那间远遁，蜷缩的躯体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在发令哨响的瞬间爆发张开，背肌因蓄力跳发而轮廓分明，手、肩、腰、腿拉成一道靓丽而柔韧的抛物线。
无论入水角度还是潜游距离，因幡的起跳都无可挑剔，后续动作衔接也依然强劲，她的身位与两侧泳道的人逐渐拉开，身影在水花中一闪而逝。
临近泳道尽头，因幡真名团身一蹬，返程更是如同破除水中阻力般、以异常惊人的速度弹射出去。
……
金棕色半长发湿黏成一束一束，滴下的水珠渗进披肩的毛巾里，少女的额头和眼眶处还有泳具勒出的红印，好似给郁闷表情印上无辜委屈，可她提起自己失利的原因时态度相当坦然，比发色更浅更亮的琥珀色眼瞳柔和宁静。
因幡真名迈开脚步，双手捞毛巾两端拢住头发揉搓起来，她动作利索，某人伸过来想帮忙的手都显得像在添乱。
不过这人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可以帮忙背包。被单手拎着、抵在左肩上的墨绿色双肩包还是他升入初中后攒零花钱送给真名的生日礼物，此时拿在手里比真名还像物品主人。
毕竟大容量的双肩包朴素、耐造又轻便，除了太灰暗不适合少女明亮的发色瞳色和靓丽的穿搭风格外没什么缺点。
因幡真名洗完澡不喜欢吹头发，每次却不得不为双肩包妥协。她来这座场馆游了许多次，全中会、锦标赛、公开赛……淋浴间外提供的吹风机太吵了，还偶尔把她的发根弄痛。
人的吵闹尚且可以用亲近关系自我麻痹不去计较，机器死物之类的不合心意，当然可以选择其他更好的。但在东京有体量举办大赛的场馆就那么两家，东京辰巳和东体，后者的地漏扎脚，防滑垫更是刺挠。
本来去年JOC杯游完就能进国家队的，但因幡真名在国中后半段开始了断断续续的发育期，随着身量抽长，身体性征显露，竞体选手不得不品的发育关堂堂登场。
俱乐部卡着名额没放人，而因幡用来证明自己的（关东）选手权比赛，就在刚刚，众目睽睽下游出第四名，对于当地颇受关注的奥运苗子来说属于史无前例的爆冷，大概进路商议要再往后拖半年，向着更高水平奋发的梦想要带入高中，陪她一起升学了。
接受采访时不方便当场摘泳帽，因幡真名一上岸记者就跟闻着味的鬣狗似的围上来，对国中生前途大惊小怪的媒体为了销量和噱头真是无所不问，环节又臭又长，她没得第一名的阵仗甚至一度压过了第一名，而待遇稍逊的第一名遥遥投来复杂的眼神，不过因幡没有在意。
因幡真名对着镜头和话筒忠实维护俱乐部教练给她打造的明星选手人设，实则内心叫苦不迭，每次都是……就不能等她换好衣服再采访吗！她看够《泳者free》《女子泳部》和青少年体育杂志封面上自己颜值锐减的大头了！
摆脱堪比拘束衣的泳衣、摘掉泳镜和泳帽已经是颁奖之后的事情了。因幡真名在应付记者时瞄到观众席上的熟人，没有像往常那样洗得指腹起皱，确保身上没有泳池味便提着包匆匆出更衣室，跟教练打过招呼后，在大厅找到人汇合。
现在，因幡真名平淡地解释：“我后半段抽筋了。”
充分热身也防不住惊喜，夜晚恐怕还有难捱的生长痛。身体的变化是未知的，她还必须得适应这份未知，并不断祈祷它向有利于她的方面发展。
少女简简单单一句话，让身边张着大嘴吃惊地发出“真名你打腿怎么减速了”的声音的人，露出感同身受的纠结表情。
抱歉，忘了介绍，这位围着她一副想嘘寒问暖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是卷田广伸。
因幡真名的幼驯染。
如果说在同一个街区长大，两家距离步行四分钟，从幼稚园到国中都神奇的同班；小学时期一起上蹿下跳四处惹事，在小公园里疯跑、逗虫、摸狗狗，并肩捶过高年级小混混；国中时期除了各自参加运动社团，基本上都同进同出，被传绯闻之后用铁一般的纯洁关系战胜谣言，又因为两人所参加的社团，最终在学校形成了女生拥护因幡，男生拥护卷田的诡异局面。
……这样的关系还不能被称为幼驯染的话。
“要不然你当我拎包小弟吧。”
因幡真名由衷地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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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包小弟？哼！”
墨绿色近黑的短发如同本人性格一样急吼吼地往外炸，像没修剪的松树盆景。卷田自豪地给出拒绝理由，“本大爷现在可是王牌投手！”
哪门子的王牌投手，靠四坏塞满垒然后费劲解决流着冷汗强作镇定自认为很帅的王牌吗，那富士见人均心态强者啊。
“教练夸你一句你还当真了，好天真啊卷卷子，”我暗戳戳给他泼冷水，“你们队技术最厉害的明明是千早君，你上次登板还要人代打，怎么了，不加入打线是不喜欢吗？”
卷田炸了。
我故意的。
卷田广伸这人最好玩的一点就是他什么话都能当真，而情绪外向，直来直去，很容易给出超常搞笑的反应。他忘性和心眼一样大，被惹毛了第二天也照常凑过来，跟NPC刷新状态似的。
但他理解方式也和人机一样。耿直，莽撞，古怪……或者说，轴。
从小到大，除了棒球以外，其他事情他都是三分钟热度，人也笨。
我还记得他在幼稚园里因没有吃到香蕉抱着桌子腿嗷嗷大叫，怎么拽都不走，被年轻老师哭着请求“卷田小朋友你不要再学猩猩了大家都想睡觉”，话音刚落班上响起此起彼伏的猴叫……卷田在里面的角色大概就是王牌吧。
两分钟后老师快进到“真的非常对不起园长都是我的错不该给孩子们放猩球崛起要是看阿凡达就没事了……”阶段，鞠躬鞠出残影。
后续在相处中我逐渐明悟这家伙的本质。不会的，老师，他看了阿凡达之后只会突变成外星人。
那么杀伤力将更加惊人。
我小时候远不及如今温良。因为身体素质好，从小就比同龄人高一大截，小学六年级之前我一低头不费劲地能看到藏在卷田茂密头发下的发旋。
身材不容小觑的同时拳头也孔武有力，很少有人敢招惹我。而我不喜欢吵闹，看见我走过来最跳的男生也会乖觉把嘴闭上——这就是街区霸主所具有的压倒性的实力。
卷田那时候叫的我心烦，我噔噔噔走过去一把就把他从桌腿上撕了下来。
老师在一片混乱中惊叫，因幡真名？！
我手里拎着的傻瓜茫然盯着我，这种呆傻的孩子都一个样，但大概没有墨绿色的艾露猫。
对着我刻意板起来的凶狠表情，卷田广伸脑后好像出现了一片旋转的宇宙，他费力地理解我的名字：“banana……？”
我的名字是因幡真名。
读音是Inaba mana。
但卷田开口之后，因幡真名不存在了，街区霸主也消失了，物种都被篡改了，变成了banana。
幼稚园老师很难向入脑入心的小朋友们解释吃的水果和大家的同班同学不是一个东西。
我也很难把卷田死轴的脑回路用物理手段修正过来。
之后基于老师“要love&peace，暴力禁止！”的友善建议，我通过良性竞争“打压”卷田，务必让他痛哭流涕发出比猩猩咆哮更惊天动地的惨烈声音，承认自己不该把天才因幡真名大人的名字当众念错。
但在卷田有意识的顽强抵抗下，我最终也只是让他被迫承受卷卷子这个可爱得不符合他摇滚硬汉梦想的昵称。
“呼……呼、呼呼——我一定——”
这是跑得没我快、耐力没我强的卷田。
“呃——啊！真名！我一定超过你！”
这是跳远没我远、柔韧度也差的卷田。
“可恶！啊啊啊真名！”
这是力量、长高和增重速度不如我的卷田。
“……”
学习成绩就更不用说了。
妈妈知道之后捂着嘴笑：哎呀，真名这孩子，怎么什么事情都要和卷田君比较呢！
她问，你的竞争心有这么强吗？
其实是没有的。
一开始也只是想用实力让说话不中听的人闭嘴。
后来，比赛与竞争蔓延生长，在长久的玩伴中结成亲密无间的分享。轻松快乐的时光在交握的手中成倍拓印，艰难迷茫的时刻在彼此关注下无声消解。
今天吃了炸猪排，被教练夸奖了，长高了两厘米，最近状态很好，偷偷带了甲虫上课，球速变快了，报名成绩第一，又该去运动商店了，作业只错了两个题，公园里凤仙花开了。
有一天借给卷田热血棒球漫画，他低头翻阅时我只能看见他随主人公命运紧皱又舒展的眉头，我恍然发觉他真的在长高。
成长时显露出的差异不会产生芥蒂，我觉得这样反而才有意思。
同样简单的分享，我对其他人说只会被认为是傲慢，可是卷田全盘接受我的“挑战”，不服输也不放弃，热情执着地反击……以前是这样，一直是这样，由是我们成为要好的朋友。
当然，我明白随着年龄进一步增长，女生与男生的身体会显出巨大的不同，尤其是在竞技体育中，这之间的差距竟能直接否掉参加某些同样强度的项目的可能。
这么快就轮到我来挑战、追逐卷田了。
我有心理准备……只是，有些遗憾。
能看出来吧，我游泳比较在行，卷田则是有打棒球的天分。
他对棒球简直超乎想象得热情，小学时就缠着我一起练投球，到小学四年级他才打破我的远投记录，现在我的球速是没他快了，但控球比他还好呢。礼尚往来，我带他来游泳馆，然后收获一枚旱鸭子。
原来小真名的朋友不会游泳啊！教练笑嘻嘻地把双眼翻白的体验派笨蛋捞起来，捏捏他的肩膀和手臂，开玩笑道：爆发力不错，肩膀和手臂都很有劲，要不要来学游泳啊？
在教练的铁臂控制下弱如鹌鹑的卷田拼命摇头，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
生怕泳池老怪破灭他的棒球王牌梦，自此之后卷田广伸只在观众席和大厅里出没，坚决不靠近泳池一步。后来我百般引诱，甚至开出了无法拒绝的全套漫画条件，也只逼得他学会基础动作。
加入少棒队后，卷田的训练时间和我大幅度重合，很难有空来看彼此的比赛。
特别是卷田，他今天来我还挺意外的，因为他所在的富士见青少棒队在关东联盟里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听说前段时间还有队友压力太大加练把自己练进医院了，夏季大会优胜之路可以预料的艰难……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他那差得要死的控球练起来。
这个时候来看我的比赛……？
有以前的成绩垫着，今天失利对我影响不大，报名成绩上个月已经登录，今年全中必然有我一席之地，就是不知道会分到四还是五泳道。虽然选手权比赛是全中会的敲门砖，但卷田广伸是“在重要比赛时细腻地给幼驯染加油”的类型吗，我怎么不知道。
相互拌几句没营养的嘴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今天请假来看我比赛，是有什么事情吗？”
卷田话题跳跃能力强是因为容易被带跑偏，他无缝切换回答：“没有。”
在我无言的注视下，他绞尽脑汁地想，半晌憋出一句：“噢，我妈让你来家里吃饭，她最近学了新的营养餐。”
我：“然后呢？”
卷田广伸：“下周我们打宝谷。”
我了然点头。宝谷，传统强队，队伍中作为防守核心的投捕异常出众，连我都有所耳闻。他们打线也不容小觑，综合实力在关东联盟数一数二。
说着说着卷田燃起来了：“非常重要的比赛，那是我们必须战胜的劲敌！下周教练允许我登板，真名，我想让你看我的投球！”
我们已经并行到场馆外，没有建筑的遮挡，强烈的阳光劈头盖脸地扑下来，闷热的空气包裹皮肤，不远处三三两两走着的人，再远处接驳的大巴和轿车，视野边迹的山和电视塔台，所有景物的轮廓都好似融化，在热浪中模糊滚动。
卷田和我并肩，距离极近，他身上有种被烤过的石头的火热气息，他开口的时候，随着变声期沙哑的、轻微的振动，颠簸着传来。
在属于夏季的热烈氛围里，卷田的声音大喇喇地有些吵闹。
他“真名真名”地叫嚷，翻来覆去，没辙了故意激怒我喊我banana。
“闭嘴，”我伸手拧一把他的腰，长期良好有效的锻炼让卷田已然有了结实的肌肉，我收手搓搓手指，若有所思地，“知道啦，我会去的，给你加油。”
好打发的笨蛋瞬间露出自满的笑容。
说起来，游泳和棒球，都是绽放在此时节的运动啊。
卷田广伸让我意识到，夏天，真的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幼驯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