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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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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紫怡垂眸,想到她那个从未显露过半丝风声、不知姓谁名甚、甚至连生死都未知的,名义上的父亲。
这个人的位置似乎能完美的契合当下的缺口,她静静地想。
但万事还只是她的猜测,不过好在整个西伯的情报汇聚地近在咫尺,豆陵丹这边能与她一同争取一下对第九层的掌控。
但万般筹谋的前提还在于,她需要真正在这里拥有话语权。
云紫怡转头望向立在角落的书架,其中一本不起眼的话本子里,静静躺着昨夜找到的那张纸。
明明严丝合缝地夹在书页中,又被挤在一册册高矮不一或严肃或玩乐的书籍中,仿佛只要主人不找,它便会一辈子,哦不,是永远都会隐匿在此。
随着时间的消逝风化变脆,墨迹消褪,或是在某一次搬迁中流离失所,在某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若真的侥幸存活下来,等千百年后有人无意中发现此书,翻开的一瞬间纸张化为齑粉,从书页粘连的残迹中,人们只会惊奇这是一场失败的计划,一场万幸的失败。
云紫怡毫不犹豫抽出了那本话本子,旁的什么也没管,拎起来就上了马车出了观星台。
等跟着的人察觉出来想要阻止之时,王庭侍卫的刀鞘已经先行横亘在想要阻拦的手之前了。
“今儿的王庭可真热闹啊……”尔朱湘躺在马车顶棚上,懒洋洋地闭眼晒着太阳,话音却是对着她的方向。
云紫怡闷头往上走,小心地提起裙摆,百十级台阶竟生生叫她走快了两分钟,身后尔朱湘“嘁”了一声翻过身去,半晌后一抬头发现,对方竟都走到最上头去了。
“哎——”
想喊的声音慢慢又收回嗓子眼儿,尔朱湘缓缓坐起身来,流苏的尾巴一圈一圈绕在指尖,绕久了不知怎的竟回不了弯儿。
云紫怡噔噔噔一口气走到殿门外,嗓子眼儿泛起一股铁锈味儿,顾不上把气喘匀,却见原本森严的守卫今日不知为何竟统统不见了踪影,无人为她通报。
云紫怡几乎没有犹疑,抬腿直接迈入殿中,却见里面一片暗沉,琉璃窗紧闭,寂静无人。
捏着书册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带着一丝不甘与无措,但很快,从偏殿中传来的暴怒声将她一瞬拉回现实。
偏殿外同样没有侍卫,她犹豫着摸上殿门的把手,忽然一声闷响炸开,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人身上,接着有东西碎裂一地,尖锐刺耳的声音叫人忍不住心头发颤。
云紫怡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没注意门把手在指尖下被推开。
一块碎瓷片恰巧卡在门缝中,殿门推开的那一瞬间,“刺啦——”一声,顿时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透过门缝,云紫怡瞧见里面乌泱泱竟然一片人,一时间愣在原地。
端跪在王座面前的,不是她的兄长还是谁?
方才的闷响便是砸在他身上的,身旁一地瓷瓶碎片,碎屑飞溅,达奚渡山下颌上一道细长的伤口,衣袍垂落边的地板上,一摊小小的鲜红看样子已积蓄许久。
达奚渡山垂着头,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即便忍受着圣怒,鲜血淋漓,依旧没有丝毫怨言与不满,怎么看都是一副恭敬的模样。
只是那直挺挺的脊背,却从未弯下分毫,昭示着主人的坚决不退让。
王上面上的怒容还未来得及收敛,见到云紫怡突然闯入,亦未表现出什么惊愕与反怒,只是昏沉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稍后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与达奚渡山并肩的是纥慕青,他倒是好好地负手立在一旁,见达奚渡山沉默地抵抗,眸中闪过一丝兴味。不过一切都不抵看到云紫怡出现的那一刻,纥慕青眼睛蹭一下亮起来。
“你来所为何事?”
上位端坐的那人,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加隐藏的压迫感。
已经有些浑浊的双眼,在盯上自己的那一刻,云紫怡还是感觉到一种猎物被锁定的审视与窒息——那是大漠中长久盘旋、永不停息的鹰。
“你,想为哪个求情?”
氛围实在有些不怎么美妙,自己偏偏挑了一个剑拔弩张的时候,云紫怡按耐下想要转身逃离的冲动,双手捧起手中之物举高,一步步走近御前。
“臣今日,哪一个也不会为之求情。”
王座上那人闻言,挑了挑眉,像是没预料到她竟两个都不选,亦或是惊讶于她对她自己称呼的转变。
这次御前总算有人在了,云紫怡眼观鼻鼻观心,想着顺利通过那一跪一站二人中间,好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站在一旁的大监。
没想到堪堪掠过达奚渡山身旁时,一只手竟兀地横挡在她身前。
王座上人眼看就要再提一只瓷盏招呼,云紫怡先快一步,“啪”的一声,伸手将那只胳膊拍掉。
达奚渡山狠狠一愣,只见他接着顾不上什么王上,什么规矩,往日的冷静权衡,仿佛一瞬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蹭地一下就要起身去拦她。
走在他身前渐行渐远的脚步,是落在他心里的刀尖。他只知道,越过他,他便再也无法护住她。
云紫怡听到了身后的声音,狠心一咬牙,再没有回头。
只能拦一下,若再伸第二次手,那便是在回答王座上人,今日她要为谁求情。
她没有回头,也便没有看见,达奚渡山终究还是没有机会完全起身。
尔朱潇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顺着那道不大的力量,达奚渡山渐渐又跪下身子。
在场人所有的表情神态,纥慕青全部收拢眼中,并对此兴致盎然。
但很快眸中的兴味很快便淡了几分,因为他发觉在场所有的目光,或愠怒,或关心,或安抚,或回避,没有一道是落在他身上的。
无数道视线交错成网,他恰巧站在空洞的中央。
将手中的东西呈上,随后转身站在一旁,看到纥慕青眼中笑意渐退,取而代之的是轻车熟路的厌恶,云紫怡唇角慢慢爬上一丝笑容。
还不够,她微笑着注视纥慕青。
那边大监正翻看检查着书册,一张薄薄的纸翻动间缓缓飘落,被捡起的那一瞬视线瞟上,便再也移不开来。
一时的失态引发了不小的关注,此人作为王上的左膀右臂数十载,还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直到坐在上位之人清咳一声,大监这才如梦初醒,颤抖着双手将东西递上。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皆聚焦在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上。
上面写了怎样震动的消息?亦或是云紫怡是如何得到的、又为何忽然将它交由王上?
在场人眼中闪过这样或那样的猜测与担忧,大监心脏砰砰跳着,作为最先见到纸上内容之人,他亦在等着王上做出决策。
偏殿中静了足足有两柱香时间,直到王座上人嗓中忽然发出一声古怪的笑音。
像是大漠久旱之人,终于发现了一头濒死的骆驼,他浑浊的眼珠中闪过最后一丝精明的渴望。
云紫怡一直垂着头候在一旁,直到那道直勾勾的视线在她头顶久久徘徊,最后终于越过她,看向站在身后的纥慕青。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做得好。”王上看向纥慕青的眼神,赞许中带了几丝耐人寻味。
云紫怡递上的,正是她从九层转轮中拿到的那份“上京城变”的计划。
准确的说,这尚且还是一份草拟。
能正常被收录储存的信息,必须经过层层核查确认。经观星台核查的,须盖有观星台的方印,已由王上过目的,须盖有王庭专门的朱印。
这份草拟云紫怡拿到手时,上面双印齐全,也难怪豆陵丹瞧见后,哆嗦着直摇头“天下大变不久矣”。
她也曾凝视着这张薄薄的纸,枯坐良久,直到那朱印的鲜红刺痛双目,一闭眼,仿佛铺天盖地都是那颜色。
云紫怡倏地睁开了眼,有些太过刺目了。
彼时,在印泥中使用油调朱砂的方法,在大齐江南已经传开来,如此使得落纸的朱印看起来更加牢固清晰。
而西伯仍在使用传统的水调法,加之此地气候多干燥,朱印出现干裂脱落的情况要更为严重一些。
云紫怡垂眸看向上面属于王庭的那枚朱印。
色泽、状态,皆与其余相近时期之印出了些许差别,这张纸上的状态更为完好。
听闻,金城前一阵忽然落了好些日子的雨,恰巧王上携妃嫔外出避暑,倒是避暑地还不如金城凉快,为此王上还小发了一阵郁闷。
云紫怡摸摸朱印的纹理,才想起来豆陵丹说过,此印一式两枚,一阴一阳,一枚由王上随身携带使用,一枚放在大王子处代为保管,非必要不会启用,两印具有同等效力。
但强势如西伯王,一个虽年迈,但仍要在出行步辇绑上巨弓,以示威仪之人;一个宁可放任偏信国师,也要将国玺牢牢把握于自己手中之人,如此,他又怎会安心将拥有决策力量的朱印交予他人?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大王子,但大王子更是将来将要继承西伯王位之人。
朱印阴阴更多是象征性的作用,云紫怡最初猜测阴印根本就不会被启用。
可那晚她看过的情报密信中,又有两成的确使用的是阴印。
云紫怡内心止不住地发颤,心跳加速,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那里叫嚣。
她今日冒险呈上王上,就是在赌,王上根本没有看过这则密信,但上面确出现了他的朱印。
若是成功了,便可一举埋下王上对纥慕青怀疑的种子。若是失败了,最多看起来像愚蠢地谄媚之举,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但好在,从王上的反应来看,她似乎是成功了。
若是王上真的从此与纥慕青有了嫌隙,那么她这个圣女的身份,亦不失为一个新的培养目标。
“既如此,达奚将军可还有何异议?”
王上目光从纥慕青处移回来,对于云紫怡与达奚氏的渊源,他亦有所了解,达奚渡山今日闹得是有些难看,但也算是情有可原,加之此人乃是西伯一员悍将,有些时候倒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
达奚渡山本还欲挣扎一下,只是看到前头云紫怡淡然不惧的背影,又感受到肩上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压力,他垂首沉默一瞬,开口否认了。
“那便好,都走罢,都别在这里碍眼了。”王上只想一切当作一场误会结束,马不停蹄开始赶人。
众人纷纷行礼退下,云紫怡闷头走在最后,心里还盘算着一些事情,不料一出殿门,却发现外头等着的人有些多了。
自那张薄纸从书册中飘落之时,一道透着阴狠的目光登时就钉在她后背上,而现在,这道目光被藏在一个玩味的笑容中,从面前望着她。
纥慕青对她微笑,“阿姐,回家吧。”
另一边站着的人有些多。达奚渡山薄唇紧抿,看着有些愠怒,但在与她双目对视之时,眼尾却忽然微微泛红。
“跟兄长回家吧。”他道。
双方都在等待她的选择。
云紫怡垂着头,其实她心中早就有了决定,可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抱歉……”她的目光转向达奚渡山,想好的解释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忽然瞧见一只与他气质完全不相符合的琉璃黄葵,由耳饰改为流苏坠缀在腰间。
云紫怡脑中轰地一声。
那是她的第十七号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