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冷》凤兮求凰

3、烟花易冷

　　我赤足立在地上，微凉的触感让我有那么一丝的清明——莫不是因为夙愿以偿？
　　可是——那真的便是我的愿望么？
　　呵，明明是该那么恨他的啊，他的见死不救，他的冷血无情，毁了自己，不是么？
　　五年来，之所以活着，纵使曾夜夜梦靥缠身，纵使曾日日疼痛噬骨，还是继续苟延残喘地活着，不就是为了毁了他么？如今真的做到了，为何我却除了顿失所依后的茫然再感觉不到丝毫的高兴呢？
　　我低头，轻轻抚上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
　　多么可笑，那是我和他的孩儿！
　　我和他的孩儿，却注定是我无法拥有的孩儿！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搁下手中的桃木梳子，我伸手欲拿发簪绾发，可看着那满满一盒的琳琅珠翠却不免有些失神。
　　这一年多的玉人楼的生活，在世人眼中自己可谓是荣宠占尽，风光独享了吧。是啊，世间男子皆为我如痴如醉，千金一掷只为博我一笑，更遑论我尚集那如日中天的二皇子的恩宠眷恋于一身。
　　我扯唇笑得有些许的僵硬——如此这般应该算是荣宠了吧，算吧，至少在他人的眼中是的。
　　忽然，颈边一寒，怔忪的我回神。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菱花镜中倒映的墨色身影，忽而展颜：“你来啦。”
　　对于颈边那柄闪着凛冽的寒光的长剑，我视若无睹，只是专心而有些贪婪地在镜中寻着属于他的一切。
　　呵，在知道他是二皇子的影卫之时，我便已然料到了这一刻，既如此，区区一柄长剑，我又何惧之有呢？
　　“你知道我的来意。”莫言的视线定定地落在眼前这一头流泻而下的青丝之上，眼神有些复杂。
　　“呃？”我微微抬头，企图在镜中找到他的脸，未果。
　　“主子之死，是不是你？”他的目光一寒，手中长剑越发逼近半分，只要再近一寸，剑锋便可以轻易地割破那白瓷般纤细优雅的颈项。
　　“你——这么认为？”我放弃企图继续在镜中寻找属于他的情绪，微微垂头，丝毫不介意颈边的剑锋，却是在梳妆盒的底层拿出了一只陈旧的钱囊。
　　似是已经有些年头，所以布料显得相当陈旧，上头更是染着不少暗沉的颜色，让人几乎难以分辨它原来的颜色。
　　我轻轻摩挲那略显粗糙的布料，缓缓打开钱囊。里头是一支模样再朴素不过的桃木簪子。簪身因岁月的流逝而显得有些老旧，簪尾那朵桃花也早已经失了原本灼灼的模样。
　　我细细瞧着它，心头却是五味杂陈——它，依旧是当年自己珍爱的模样，就连爹爹一刀一刀雕刻的情景也还历历在目，可是自己却早已非当时模样了，所谓“物是人非”不外如是了吧。

　　莫言微微一怔，眼见剑锋已在那玉颈上留下了一缕红线——他有些不懂，他的“寒光”何时竟已如此没有威慑力。
　　他剑锋一转，“寒光”入鞘。
　　对于一个根本不曾畏惧的人，那般的威吓只是徒然使得他和“寒光”显得可笑罢了。
　　“除了你，我想不到其他人。”他淡淡瞥一眼那个手持着什么顾自沉思的女子微眯了双眼。身为主子的影卫，他自然清楚主子身边所有的人，主子在大殿之上突然中毒暴毙，他却寻不着下手之人的蛛丝马迹，他千思万想，虽然也有过犹豫，可是除了这个令主子付出一腔柔情毫无戒备的女子，他再想不到别人。
　　他的眼神微晃——主子让自己奉她为主，可是如若真是她所为，他，不会容情。

　　我收回一直落在桃木簪上的视线，终于在镜中瞧见莫言落座桌边寒冽而利落的墨色侧影，心头的百般滋味却是越发难以言喻——他也依然，可是我却只愿“人生若只如初见”，又或者，不曾相识。
　　幽幽垂下眼睫，我敛去眼底的所有情绪，用手中那支古旧的桃木簪子松松绾了一个发髻。
　　“可是，二皇子是于大殿之上身亡的不是么？”我起身，“我身在玉人楼，寸步未离，又如何能毒杀二皇子呢？”我起身，迎上他漆黑的双眼。
　　莫言的眼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却是昙花一现。
　　他皱眉——确实，这也正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太医院的众多太医皆证实，主子所中的是当场致命的剧毒，如此，身在玉人楼的她确实——
　　“呵，你莫再多想了，多想也是无益。”我缓缓踱步到窗棂边，微笑着望着他略显困扰的面容。
　　“你知道世人是怎么形容我的么？”我懒懒地倚上窗台，目光有些放空，“黑色曼陀罗。”——致命的美丽。
　　“呐，其实，他们倒是歪打正着了。”我回眸，轻挑眉眼，嘴角是颇为戏谑的笑意。
　　有毒难亲——是啊，非但有毒，而且是足以致命的剧毒。
　　也正是这剧毒造就了这副无法孕育子嗣的身子，腹中孩儿的夭折的结局是早已注定。可是，我却无法不感到庆幸——不用亲手扼杀自己的孩儿，我是该庆幸的，不是么？

　　莫言被那抹不合时宜却又过度耀眼的笑容眩惑了双眼，只是——何谓“歪打正着”？
　　他心念一闪——难道？怎么可能！

　　“呵，五年多了，现在夙愿也了了，只可惜——”我推开窗，任迎面而来的风拂起我的长发，“我还是欠了你——”
　　我暗自呢喃，是啊，该还的恩也还了，该报的仇也报了，唯独是欠了他的。
　　“莫言，这权力中心太过肮脏了，若可以，还是早些脱身吧。”我回头望着他深锁的眉宇，柔柔一笑——能为他做的只剩下这一句忠告了。

　　我浅浅地笑着，任由身子快速下坠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衣裙亦被扬得飒飒作响，而我的心里此时却是分外的宁静——这五年多的日夜，点点滴滴在此刻显得那么清晰。
　　“唔。”隐在袖中的利刃出手，毫不留情的刺入胸房，我忍不住闷哼出声。
　　呵，这世上再没了他，那么，我又该为什么活着？
　　我惨淡地勾唇。
　　毓修，你的情弥了我的恨，至于你的命，现在，我偿给你，我们至此两不相欠了！
　　鲜血急遽染红了雪白的衣襟，我却因思及纵身那一瞬映入眼中莫言那双满溢震惊的黑眸而柔化了眉眼。
　　真好啊，至少临死之时我看到的不是恨，不是他、他的。
　　只是，抱歉，莫言，欠你的恩情，清宵是还不了了。
　　手上再度施力，利刃整柄没入，我的唇边也沁出了鲜血。
　　“咚——”
　　身体重重地落入湖中，沉入湖面的那一瞬，我只愿——来世，莫再为人。

　　怎么会这样——
　　莫言怔怔地望着自己落空的手——他扑到窗边，却只来得及看到她下坠的身影。
　　可是，她为何笑得那般的恬静释然？
　　他呆呆地向下望去——此时，澄净而美丽的镜湖之上一朵白莲悄然绽放，只是，那一缕缕不断晕染的血红却刺痛了他的眼。
　　他凝望着那如荼绽放的血色红莲，却是茫然地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房。曾经，在再次遇到那双记忆里清澈而干净的眼睛时，这儿便已恢复如初，而此时——此处微窒，非是多么难耐，却是空洞得难受。
　　他敛下墨色的眸子——此番滋味，他终是不懂。一如当年，他放任心房中那处突然出现的空缺，不去计较，其实是想计较却也着实计量不出其中的意味，然而，此间却也是明了，此处的空洞怕是终其一生也再难弭平了。

　　莫言出了楼，一步一步，步步沉稳，他没有回头，将那镜湖风月还有那朵盛开的血莲花留在了身后——二皇子薨，身为影卫的桎梏也随之打破，而今的洛城之于他，再无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