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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花易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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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笔对镜,我细细地在眉心描上五瓣冷艳而妖娆的梅花。
轻轻搁笔,我勾唇——菱花镜里,美人如玉。
起身推开雕花的窗,夜晚的风微凉地拂过,处在高耸于镜湖湖心的玉人楼的最高层,我倚窗凝视镜湖上那一片纸醉金迷,嘴角是醉人的笑纹。
那吴侬软语混杂着觥筹交错之声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我漫不经心地瞧一眼那碧波轻晃中的一弯弦月——只是,倒是可惜了这“镜湖醉月”。
不过——
我细瞧着那镜湖中摇曳的弯月倒影,笑容越见明显——就连月儿尚且沉醉于此番风月,那么凡夫俗子倒也不妨一醉吧。
呵,我展颜一笑——既然众人皆醉,我又何必独醒?
旋身落座,扬手轻拨——如此醉人景致,多我的一丝靡靡之音倒也不为过。
空灵清越的乐音轻荡,划过夜晚的微风,与周围的丝竹之乐相和倒还真是分外的应景。
只不过,这泠泠之音一起,倒是引得原本煞是尽欢的宾客们此时多半现出一番复杂神色。
这洛城之中,谁人不知,欲寻醉人风月莫外乎镜湖,而提起这镜湖自然是不能遗漏了堪称“绝景”的玉人楼。此楼为洛城至高景,高高伫立在镜湖湖心,雕栏玉砌,精美绝伦,尤其是那至高层,游廊飞檐处镂嵌着双双玉玲珑,清风拂动,恍若流水叮咚,月色映照,恰似流萤飞舞。
然而,即便是如此绝丽景致,却仍是被夺了光彩——人们提到这堪称洛城绝景的玉人楼之时往往并非因为这月下奇景。
玉人楼,顾名思义,自是楼中美人如玉,也确实如此——镜湖风月中首屈一指的便是这景致清奇的玉人楼,当然,还有楼中如云的美人,千娇百媚却又不失风骨雅意的美人。
然而,任那楼中奇花争妍却也难夺玉人楼至高层中那女子的风采。
舞清宵,一个一颦一笑皆可颠倒众生的女子,举手投足慵懒恣意,行止间风华绝代,素手轻拢张箜篌堪使“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而最为令众人醉心痴迷的莫过于她的妖魅神秘,恍若摇曳清冷月色之中的黑色曼陀罗,让人明知名花噬人却依然难以割舍亲近攀折之心。
只叹,此玉人却是满城尽知的“薄情善变”——且不说她从未曾倾情于人,她最擅长的恰是那“无凭”,她更是将女子的多变心性演了个齐全:她若是心下不快,莫说你为她舍千金,纵使是倾尽家财,她也无动于衷,但若是她兴之所至,那佳人的垂青便足以令你羡煞旁人。
不过此刻,沉寂了多日的玉人楼中泠泠箜篌之音再出,即便是明知折芳无门,这些男子倒也难免心猿意马——美人关,英雄尚且难过,更何况他们这些个凡夫俗子!美人当前,又岂有不动心之理呢?
一曲终了,我托腮浅笑。
我虽是长居楼顶,鲜少外出,却也非是双耳不闻天下事,世人是如何形容我的纵使非是了然却也知了个八九不离十。
善变?
呵,我倒是挺中意这个词儿的,至少瞧着颇为舒心——再如何善变反正折腾的也是别人,我哪有不舒心的道理?
至于“薄情”——
啧啧,多重的一个词儿!
呵,只是——薄情又如何?
本是欢场女子,画楼云雨无凭又有何错呢?更何况——尽道我薄情,可想这涉足欢场的男子里又有几个是质洁多情?世人总爱用百般规矩去苛求女子,可又有多少男子是真个洁身自好!
呵,尘寰满身之人却要他人洁净无瑕,这世人的标准啊就是这般奇怪——
“尽欢。”我挑眉,百无聊赖地撩过琴弦,这些个日子的贪懒在此刻倒是显得无趣了。
我起身,轻拂宽袖,火红的衣袂划出一道潋滟的弧度:“我们下楼去罢。”
一叶扁舟。
我倚在船头,手揽水中明月,笑弯了眉眼:“尽欢,你说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奢侈了?”
船尾处一身几乎融入夜色的玄衣的尽欢手掌船篙,一起一落,小舟划开层层碧波畅行于远离灯火的镜湖一隅。
他不语,只是静静地回望我,可是,即使隔着深浓的夜色我也知道,此时的他应是微勾了嘴角的。
呵,舍下奢华的画舫,抛却前仆后继的仆从,远离霓虹灯彩,避开镜湖喧嚣,只是一叶的扁舟,然而,之于我们,足以。
我懒懒地舒展身体,半俯下身子,任水流穿梭在指尖,凉凉的,很是舒服。
哎,这般的闲适倒是让我无端生了贪恋了啊——
夜风微拂,本是极舒适的,却也是这阵让人欲醉的风让我支起了身子。
风儿不语,却也总是能带来很多讯息——
“尽欢,人呐到底不能太奢侈,不然连老天都会嫉妒的——”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小舟之上,对着沉默掌篙的尽欢轻喃,却是并不看他反而径自闭了眼。
该来的躲不掉,更何况,这么些年,我谋的盼的不就是这个时刻么?
尽欢沉默地看着小舟上慵懒横卧的女子,依然未开口,只是抬眼一望,这一望却是了然了。
数丈开外,一艘画舫正缓缓朝着这边驶来。
那是一艘普通的画舫,虽然颇为奢华雅致,倒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之处,但以尽欢的眼力还是很快地注意到了那立于船头浅酌之人——两个男子,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器宇轩昂也同样尊贵不凡的男子。
他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那闭目养神中的女子,此时却是几不可辨地皱了眉。
“尽欢,你瞧,也亏得他寻来这样的宝物。”我轻轻喃着,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心里的物什,似笑非笑地望向几步开外抱臂倚门的尽欢。
尽欢面上未见任何波动依然是那副漠然的模样。
我颇为无趣,掩下嘴角的笑纹,却也心知,对于这些个所谓的“宝物”,他从来没什么兴趣,更莫论,这东西出自那人之手。
我垂眸,依然有一下没有下地拨弄着手心上那一对据说是由鲛人泪打造而成的耳饰——水滴状的珍珠,温润而泛着蓝色的光泽,倒是不难看出那千金难求的稀罕。
呵,也是,不过一旬,试问洛城之内有谁不知当今二皇子对自己的钟情?古有“烽火戏诸侯”,不过为博佳人一笑,那么千金一掷为玉人又何足为道呢?
而这一切——不正是我所求的么?
唯独——如此顺利倒是我未曾预料的。
毕竟是那冰冷的男人啊,那仅是夜色中地仓皇一眼,也足以让我刻苦铭心的冰冷。
我为自己倒一杯清茶,轻呷了一口,却见一抹黑影闪现挡住了光线。
我了然地抬头,浅浅笑望着身前的男子,只待他开口。
“你决定了?”尽欢直直地望着我的眸子沉默了好些时候,终于开口。
“嗯。”
尽欢几不可见地蹙了眉心:“那至少把我带上。”
我不置可否,搁下了手中的茶盅,扶着桌沿站起身瞅着他拢着的眉。
“莫皱眉。”我伸手抚平他眉心的皱褶,“一切都那么顺利,你该为我高兴的。更何况——”
视线再次对上他的眸子:“你不可能一直都守着我的。”
自己为他所做的那些个其实根本不足为道——我只不过是在恰好的时间捡到了他,又恰好撞对了法子罢了。而他——已经四年了,他已经守了自己四年了,他又是这样的性子,也够久了。
我撇唇想对他笑笑,却发现有些困难,只得作罢——明明早就清楚的,可是真的等到说出口却还是难以释怀啊。
尽欢的身形隐在门后,瞧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的目光深邃。
他知她,她说不带自己便是铁了心不会让自己跟的,所以,他也便由着她。只是——
为何他便不可能一直守着她呢?
呵,四年,够长了,足够他习惯这般守在她的身边的日子了,也足够他将离开的念头丢了个干干净净。从来,她不曾开口,他也便不语。不过,那又如何呢?他自己知道便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