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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这跟无赖有什么区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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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煊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没由来的混乱究竟是为了什么。
其实很多蛛丝马迹早就摆在那里了,为什么当时在雪山,救援人员能来得那么及时;为什么昏迷时耳边那个焦急呼唤的声音,听着那么像乔星曜;为什么他后来找工作出乎意料地顺利;为什么那段时间所有事情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过,顺遂得不像话,仿佛前半生积攒的所有运气都在那时爆发了出来。
逢煊不是傻子,他隐隐约约是能察觉到不对劲的。
可那个时候,他刚刚从情绪的泥沼里勉强爬出来,光是应付日常的生活就已经耗尽了力气,哪里还有多余的心神去深究这些看似巧合背后的真相。
当初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不想活了是真的;如今挣脱出来,想为自己好好活一场,同样也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乔星曜才迟疑着走上前,动作有些僵硬地从逢煊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钱包和外套。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没有急着解释什么,目光却始终垂着,不敢与逢煊对视。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谁都没有先开口。
“我送你回去。” 乔星曜低声说。
逢煊站着没动。乔星曜忽然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希冀,汇报一个重要的进步:“最近……我的心理医生都说,我变好了很多。”
回去的时候,是乔星曜亲自开的车,送他和衍衍。
车子刚驶出没多久,逢骏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挡在了前面。乔星曜只好缓缓将车靠路边停下。
逢骏大步走过来,俯身透过降下的车窗看着逢煊:“哥,我送你回去。”
不知怎么,逢煊心里莫名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为了安抚弟弟,他放软了声音:“你回去吧。我不想见着那个人……你帮小榕把婚礼后续的事情处理好,替我跟她道个歉。”
逢骏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脸色依旧沉着。突然,衍衍扒着车窗探出小脑袋,怯生生地叫了一声:“舅舅……是我想坐父亲的车车的。”
逢骏一看到那张酷似乔星曜的小脸,心里就一阵烦躁,最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大步离开了,背影都透着“爱怎样怎样”的气恼。
逢煊看着前座那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乔星曜,一副精英做派,再想想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偏执疯狂的事,感觉像是两个人,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
乔星曜以前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固执偏激。在他还是他助理那会儿,这人有时候看着跟正常人没两样,甚至偶尔还会流露出点幼稚的孩子气。
逢煊失忆那段时间,实在不懂乔星曜一天到晚要死要活地折腾究竟图什么。
但现在,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
加上逢煊骨子里又是个比较传统的人,当初怀着衍衍,每天过着和他相同的日子,那时潜意识里仿佛就认定了,是要跟这个人天荒地老过下去的。
他当时也看透了,乔星曜这辈子估计就只会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于是,他只好劝自己,别跟这么个拧巴的神经病计较,要怪就怪自己当初眼神不好。
所以,到底当时还是动过心的吧。
他有些怅然地想,要不是被身前这个禽兽一样的人,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死死拖着、拽着,他大概早就撑不下去,彻底放弃这个世界了。
终于是到了家。乔星曜蹲下身,摸了摸衍衍的头,嘱咐他要听话,说过两天就来接他。
逢煊听出了这话里藏着的小心机,原本想直接拆穿,可乔星曜突然抬起眼看了他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
逢煊看着他这副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心里叹了口气,想,算了。
没过几天,原本还算凉爽的天气陡然热了起来,空气变得黏稠闷热,知了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
衍衍怕热,却还是喜欢挨着逢煊睡,小手轻轻搭在他肚子上,不一会儿就捂出一层薄汗。
逢煊看他睡得不安稳,便带着他上街去买凉席。
回来的时候,看见村头聚集了一大帮人,还有摄像机对着,不知道在干什么。逢煊正纳闷,忽然就听见有人高声叫他的名字。
余宸就是来上个户外综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他用力咽了咽口水,激动得差点忘了呼吸。
逢煊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这画面。他怀里抱着刚买的凉席,脚上趿拉着拖鞋,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故人重逢。
手边,衍衍牵着他的手,正专心致志地舔着一个快要融化的甜筒冰淇淋。
余宸似乎跟节目组的人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朝着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他看起来比几年前更成熟稳重了,周身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明星气场。
逢煊努力压下脑海里那些纷乱的回忆,想起当初余宸试图“救他于水火”,却被乔星曜误会成出轨对象,自己还手忙脚乱地向乔星曜表忠心,甚至容忍了对方那些羞辱人的举动……真是蠢得可以。
等余宸走近,看清他此刻略显随意的打扮和手边的孩子,逢煊就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余宸的目光落在衍衍身上,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儿子啊?”
逢煊低头一看,衍衍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冰淇淋,赶紧从包里抽出湿纸巾,一边仔细地给他擦手,一边应道:“对啊。”
“宝宝,叫叔叔。”
衍衍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余宸一眼,小嘴很甜:“叔叔,你是明星吗?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余宸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衍衍的脸上,那眼睛、鼻子、嘴巴,组合起来像谁,简直不言而喻。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苦涩:“好久不见了,逢哥。”
逢煊看着他这样,心里也不太是滋味,便客气地说自己家就在前面不远,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牵着衍衍往回走的时候,小家伙突然用力攥紧了他的手,小声嘟囔道:“爸爸,可是父亲不喜欢那个叔叔。”
逢煊问他怎么知道的。
衍衍仰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每次电视上出现那个叔叔的广告,父亲都会‘哼’地一声,然后把台换掉。”
说罢,衍衍还惟妙惟肖地学着乔星曜的样子,用力“哼”了一声。
逢煊沉默了几秒,看着儿子那认真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不要学你父亲那样,做人要大气一点。”
余宸是趁着录制完全结束,卸了妆发后,才找过来的。
虽然逢煊做的菜色普通,味道也寻常,但能看出是花了心思准备的。
逢煊在厨房忙活的时候,瞥见衍衍正用自己的儿童电话手表小声跟谁通着话。摆桌子吃饭,用的是最简易的那种折叠桌,桌腿还有些不稳。
吃饭的时候,余宸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想开口,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逢煊以为他是嫌弃这里简陋,解释道:“我刚搬回来没多久,东西还没置办齐全,你将就一下。”
余宸连忙摇头说没关系。
吃完饭,他主动提出想跟着逢煊在附近走走。衍衍跟在不远处,蹲在地上专心捡拾不同形状的落叶。
走到一棵老槐树下,余宸终于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对不起,逢哥。当年我自作主张去找乔夫人,本意是想帮你摆脱困境,没想到后来……听说你出了事。这几年我心里一直很不安。那时候乔星曜把你藏得太严实,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消息。这句道歉,拖到今天才说出口。”
逢煊看着他脸上真切的愧疚:“我知道你是好意,想拉我一把。真的,不怪你。”
“那孩子……是你一个人带着?” 余宸望向不远处玩树叶的衍衍。
逢煊摇了摇头:“不是。他大部分时间跟着他父亲,只是偶尔来我这里住几天。我前些年……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在外地养病,折腾了挺久。”
余宸心里明白,他们之间在很多年前就已经错过了。此刻看着逢煊平静的侧脸,他不由得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逢哥,我以前说过的话永远算数。我身边还有些更清闲、压力小的职位,如果你哪天想换个环境,我随时欢迎。”
“真的不用了。” 逢煊笑了笑,眼神落在自家的果园方向,“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真的。”
余宸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很久的问题,声音有些艰涩:“几年前,乔星曜来找过我。他说……你当初愿意跟我做朋友,只是因为我的声音和一个人有点像。”
“所以你当初帮我,跟我来往……都只是把我当成缅怀他的替代品吗?”
乔星曜这个人,向来如此,自己心里不痛快,也绝不让别人好过。
逢煊沉默了一会儿,才认真看向他:“……不是那样的。我承认,声音是有些相似。但我帮你,跟你做朋友,跟那个人没有关系。”
他语气很诚恳:“我连乔星曜这种人渣都救过呢?跟你来往,是因为觉得你人真的很好,值得结交。余宸,如果这让你误会或难受了,我道歉。”
余宸看着他清澈的眼睛,心里那点芥蒂忽然就散了,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没关系。”
余宸要在这里录制好几天节目。第二天他来找逢煊时,直接让人搬了一张崭新的实木桌子进屋,说是替换那张摇晃的折叠桌。
逢煊正戴着手套在院子里修剪果树枝,刚想说不用破费,余宸就笑着说还差几把配套的椅子。
一旁的衍衍气鼓鼓地看着余宸,拽了拽逢煊的衣角,小声抗议:“爸爸,我也讨厌这个叔叔,我不喜欢大桌子。”
逢煊刚想开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汽车引擎声。一辆黑色轿车稳稳驶入,停下。
乔星曜从车上下来,皮鞋擦得锃亮,包裹在西装裤里的长腿几步就跨到近前。他今天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大概是谈生意需要的陪衬,看着倒是斯文内敛,透着一股沉稳的风度,和从前那股外放的戾气不大一样。
可逢煊接住他扫过来的几个眼神,那眼底深处的冷光和压迫感,跟当年他拿着高尔夫球杆砸余宸车时的架势,简直一模一样。
衍衍欢呼着扑过去叫父亲。乔星曜弯腰把他抱起来,目光不动声色地掠过逢煊,落在余宸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有客人啊。”
真是好一句反客为主。
逢煊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小叛徒偷偷通风报信了。
他感觉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刚想示意余宸先离开,免得待会发生什么流血冲突。
衍衍就凑到乔星曜耳边,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什么。
余宸刚转身要走,乔星曜就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把桌子搬走。”
余宸转过身,脸上带着讽刺的笑:“那是我买给逢哥的,关你什么事?乔总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在高档场所一掷千金,我看这钱是没花在该花的地方吧?啊不,是乔总有心要花,别人不想收吧。”
乔星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变得不阴不阳。他放下衍衍,温柔地让他进屋看动画片。
衍衍果然听话地噔噔噔跑上了楼。
逢煊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脑子里一团乱麻。
“余大明星是不是这两年过得太顺了?” 乔星曜的声音冷飕飕的,“你要不是有这把声音,你以为你会有什么机会?你信不信我让你……”
话还没说完,两只沾着泥土的园艺手套就狠狠甩到了乔星曜脸上。
逢煊深吸一口气,对余宸说:“多谢你的桌子。” 同时用眼神示意他赶紧先离开。
余宸愣了一下,转身走了。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刚才还像头蓄势待发野狼的乔星曜,此刻跟只夹着尾巴的大型犬一样,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他原本以为乔星曜跟自己一样,不过是逢煊用来缅怀某个人的替身。
可现在看他们站在一起,那两人之间确实有种外人无法介入、也难以理解的独特氛围。
逢煊看着乔星曜,胸口堵着一股气,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看你还是趁早换个心理医生吧。”
乔星曜脸上皮肤薄,被手套甩过的地方泛起几道红痕。他撇了撇嘴,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嘟囔:“我又没想真揍他……就是想灭灭他的气焰。我以前一着急,脑子就乱了,现在……现在我不那样了。”
一碰到逢煊那带着审视和薄怒的眼神,乔星曜刚抬起的头又立刻低了下去,像个犯错被抓包的学生。可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又上来了,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心虚,却又异常执拗:“反正……把他的桌子搬走。你要是需要,我让人给你送套新的来。”
“我不要你的东西。” 逢煊说,“送来了我也给你扔出去。”
乔星曜忍不住抬起头,使劲看了他几眼,那眼神复杂得很,最后又悻悻地垂下,声音更闷了:“……我就知道。我送来的东西,大概只有逢兰衍,你才舍不得扔。”
他像是极其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好吧,我……尊重你。”
只是这“尊重”两个字,被他念得咬牙切齿。
逢煊狐疑地打量着他这副样子:“这……也是你的心理医生教你的?”
乔星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带着点求证的渴望:“对啊,他说要尊重你的意愿。那你呢?你现在……有感觉到被尊重吗?”
逢煊看着他那一本正经求反馈的样子,一时语塞,陷入了沉默。
乔星曜等不到回答,疑惑地皱起眉,自言自语般嘀咕:“不应该啊……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是先回去吧。” 逢煊揉了揉太阳穴。
乔星曜脖子一梗:“我不走。除非那个余宸也离开这里,否则他不走,我绝不走。”
逢煊见他似乎又开始有点脱离“正常”轨道,只好祭出杀手锏:“你看清楚,现在这是在我家。你要是不走,我就报警,告你擅闯民宅。”
下一秒,逢煊就看见乔星曜脸上露出一个愤愤不平的表情,像是被这句话激到了。
他猛地转身,拉开车门,发动引擎,唰地把车倒了出去,精准地停在了离逢煊家院墙几米外的公共道路上。
这下,他的车确实不在逢煊家地盘了。
停稳后,乔星曜砰地关上车门,几步跳下车,冲着院子里的逢煊大声嚷嚷,语气里带着点扳回一城的幼稚得意:“现在我可不是在你家了吧!”
逢煊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跟无赖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