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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就真那么忘不掉吗?(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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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煊额角那处磕碰的伤口被护士简单清洗后贴上了纱布,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稳定情况的药剂,随后便被推进了观察室进行观察。
初步诊断是情绪波动和撞击引发了流产的先兆。
乔星曜独自坐在走廊冰凉的排椅上,整个人被一种浓重得化不开的阴郁笼罩着。
匆匆赶来的段亦尘一眼就看到他这副模样,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快步上前低声问:“情况怎么样?逢煊呢?”
乔星曜闻声抬起头。
“你说啊,怎么了?”
段亦尘与他相识多年,早已看惯了他各种阴沉暴戾的模样,但此刻对方眼底那种混杂着恐慌、愤怒和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还是让他眉头紧紧皱起,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他绝对不会想起来的吗?”乔星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刚才……抓着我的手,问乔星尘是谁?”
段亦尘太了解乔星曜了。
这个人根本和“心胸宽广”四个字不沾边,他的占有欲偏执到近乎病态,属于他的东西,宁可亲手毁掉也绝不容旁人沾染半分。
段亦尘甚至觉得,乔星曜现在能坐在这里而不是冲进观察室把逢煊从病床上拽下来质问,已经算是极大的“进步”和克制了。
段亦尘语气带着医者的冷静,也有一丝无奈:“我当时说的是‘大概率不会主动想起’。我是根据他潜意识对那段缺失记忆表现出来的抗拒和回避倾向做出的判断。你现在问我怎么回事,我倒想问问你,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极其强烈的刺激?”
乔星曜:“我妈今天把他绑了,差点出事……她、她就提了一句我哥,他就记住了!就那么在意?!就真那么忘不掉吗?啊?段亦尘你说,那么刻骨铭心吗?!”
他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眼神里翻滚着骇人的痛苦和毁灭欲,看得人心头发颤。
逢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双手一直死死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他在混沌的疼痛和恐惧里模糊地想,只要孩子能平安无事,其他的……其他的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他甚至说不清自己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将这个意外而来的小生命看得如此之重。
乔星曜也很在乎他的。
他的意识在药效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开始飘忽,仿佛轻盈地升到了半空,以一种奇异的视角俯瞰着一切。
可就在这恍惚的俯视中,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肚子那里空空荡荡。
什么也没有了。
这个可怕的画面像锥子,瞬间刺穿了他飘摇的意识,将他拖拽进更深、更冰冷的黑暗里。
在那片黑暗中,一些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逢煊的母亲在一年中最冷的冬天离开的。
在那段最后的日子里,逢煊每晚都要起来好几次,为她掖好被角。
夜里常常被痛醒,连止痛药都无济于事,实在忍不住时会发出极其压抑的、细碎的呻吟。
她总以为逢煊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其实逢煊微有一点动静就会立刻惊醒。
她疼得厉害时,会轻轻地、一遍遍地唤他的小名:“煊儿……”
逢煊的父亲嗜赌如命,追债的人上门打砸摔东西是家常便饭。
有一次逢煊恰好不在家,那些人扬言要把他年幼的弟弟逢骏和妹妹逢榕抓去抵债。
母亲情绪激动地与他们争执,情急之下,竟然拿起手边不知何时藏起来的一瓶农药,直接灌了下去。
等送到医院时,医生只是沉重地摇头,说脏器已经大面积衰竭,让他们准备后事。
谁都不知道那瓶农药她原本是准备给谁的,最终,却全都灌进了她自己的喉咙。
逢煊有段时间,白天在一家喧4S店里打工,满手油污地拆卸、修理着那些冰冷的机械,晚上则到疗养院。
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某一天,一笔巨款突然汇入账户,结清了他父亲逢庆明那如同无底洞般的赌债。
他也因此不再去疗养院。
可这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嗜赌成性的父亲又进行了最后一次豪赌,而这一次,将他母亲的性命赌了进去。
母亲在弥留之际,从枕下摸出一封信,塞到逢煊手里,气若游丝地反复说着对不起,说他们这一大家子人,成了他甩不掉的拖累。
逢煊在冰冷的家门口台阶上坐了一整夜,读完了那封信。眼泪无声地往下掉,他一次次用手背擦去,新的泪又迅速滚落,将信纸湿了大半。
到最后,眼泪仿佛都流干了。
他的心也彻底碎了。
那时逢骏和逢榕高中了,妹妹逢榕吓得瑟瑟发抖,拉着他的衣角说害怕。
逢骏发了疯一般打逢庆明,咬他,骂他。
一向性格腼腆、甚至有些逆来顺受的逢煊,第一次爆发出惊人的强硬。
他在母亲的灵堂前,逼着父亲逢庆明跪下,让他对着母亲的遗像发誓,从此再也不赌。
逢庆明当时哭得撕心裂肺,表情痛苦扭曲,看上去伤心欲绝,几乎要晕厥过去。
可逢煊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改的。
赌瘾成了比妻儿、比家庭更重要的东西。
逢煊始终无法理解,父亲究竟能从那个过程里得到什么。
一次次输掉家当,输掉尊严,最终输掉了妻子的性命,弄得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可他却依然能乐此不疲地投身其中。
母亲过世之后,逢煊的话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逢煊安葬完母亲只身一人去了当地的地下赌场。里面鱼龙混杂、充斥着烟味和信息素气味。
他挺直了背脊走进去,脸上没什么表情,在那一群人目光注视下,他从旧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着的玻璃瓶,那是他妈喝剩下的农药。
他将瓶子轻轻放在的赌桌上,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决绝:“以后,谁要是再敢放逢庆明进来赌,这瓶东西,我就留着‘招待’他和各位。也算……下去陪我妈。”
他用最极端、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彻底断了他父亲所有可能的赌路。
赌场老板看着那瓶农药,又看看眼前这个Beta青年眼里那种近乎虚无的死寂,想起不久前确实闹出过人命,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吱声反驳了。
一条人命的债,实实在在,压在他们头上,谁也担不起第二条。
从那之后,但凡和逢煊稍微相熟一点的人,都能渐渐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这个曾经老实得甚至有些懦弱的Beta,如今像是彻底换了个人。
他依旧沉默,但那双眼睛里只剩下一种死气沉沉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埋葬了。
离开家的那天,逢煊给弟弟逢骏和妹妹逢榕留了一笔钱和一张存着生活费的银行卡。
他头一次奢侈地买了许多好吃的,摆满了那张小餐桌,甚至还难得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地对弟妹说:“吃吧,放心,他以后……不会再有机会赌了。”
逢骏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他看着哥哥,少年敏锐的直觉让他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低声问:“哥……你是不是要走了?”
逢煊看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蹿高、有了大人模样的弟弟,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或许唯一的毛病,就是心太软。
即便自己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他最后做的,仍是努力安抚弟妹,让他们安心,承诺自己一定会定期打一笔钱回来,尽量让他们念书,有一个好的未来。
但是这个家他真的不想回了。
两年后。
晏东是乔星曜的经纪人,说白了就是跟在太子身边事无巨细都得操心的大总管,从工作行程到生活琐事,乃至处理各种突发状况,都得他亲自经手。
他第一次见到逢煊时,印象谈不上多深刻,只觉得这人条件还算符合要求,是个Beta,看起来格外老实本分,模样挺清秀干净的,但总低垂着眼睑,不太喜欢与人对视。
整体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像一条用了很久、褪了色的旧毛巾,缺乏鲜活的吸引力。
但也正因为这份不起眼,反而让人放下戒备。
晏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逢煊的回答总是简短的“嗯嗯”、“哦哦”,问到他以前有没有相关工作经验时,逢煊只是摇摇头,声音不高地说:“我以前……在疗养院做过陪护算不算。”
听到这话,晏东心里反而放下了一半心。
这正是他眼下最需要的人选。
之前找来的那些,不是心思活络想借着助理身份攀高枝,就是暗地里琢磨着怎么眉目传情。
而真正老实耐烦的,又往往受不了乔星曜那阴晴不定、挑剔刻薄的坏脾气,几乎没人能撑过三个月。
算了,能撑多久是多久吧。
最近乔家那边盯得特别紧,对乔星曜身边出现的所有男男女女都要进行严格筛查,明确要求不能再让他出去鬼混。
晏东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带着逢煊正式上班的第一天,任务就是去一家高级会所接喝醉的乔星曜。
逢煊安静地跟在晏东身后,推开那间奢华包厢的门,震耳的音乐和混杂的酒气扑面而来。
只见乔星曜正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身边围着几个妆容精致的男女,场景活像一幅现代版的酒池肉林。
沙发前的茶几上凌乱地摆着十多个空酒瓶,红的白的洋的,应有尽有。
晏东赶紧挤过去,试图把那位祖宗从沙发里扶起来,试了一下却没成功。
逢煊见状,默不作声地上前帮忙搀扶,过程中忍不住带着点纯粹的好奇,打量了乔星曜一眼。
可这班才刚开始上,倒霉事就来了。
乔星曜显然是醉得厉害,意识模糊间,忽然一把扯住正在帮忙的逢煊,手掌摸着他的脸说:“……你新来的啊?”
大概是认错了人,不由分说就将人狠狠压倒在柔软的沙发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逢煊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立刻豁出力气想要推开身上的人。
但乔星曜最不缺的就是蛮力,感觉到身下人的反抗,他显得更加不耐烦,干脆利落地把自己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扯下来,粗鲁地戴在逢煊手腕上,含糊又霸道地甩出一句:“够了吧?A市一套房……”
话音未落,便再次低头,强硬地撬开了逢煊的唇齿。
周围的人群顿时爆发出起哄和口哨声,甚至有人兴奋地拿出手机拍摄。
直到乔星曜那股突如其来的混劲过去,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倒回逢煊身上,不省人事。
逢煊喘着气不可置信。
乔星曜怎么是这种人?
好不容易把人连拖带扶地弄上车,乔星曜又挣扎着下来吐了一次,那股混合着酒精和胃液的气味极其难闻。
晏东看着逢煊默默拧开一瓶水递给乔星曜,心里点了点头。
等终于把再次昏睡过去的乔星曜安顿在后座,晏东一回头,看见逢煊正蹲在路边,就着那瓶水,用袖子反复用力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彰显出那股子毫不掩饰的嫌弃劲,简直精准地戳中了晏东的心坎。
接着,逢煊毫不犹豫地将那块昂贵的手表摘下来,递还给晏东,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贪恋。
晏东接过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表,对逢煊这份清醒和本分的工作态度满意到了极点,立刻安抚道:“他以前也不这样……你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他以后也没机会再出来这么鬼混。星曜脾气是不太好,你以后多顺着他点儿就行。你说你做过看护,应该有经验应对各种……特殊情况。”
逢煊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他之前的确看护过精神病人,对付情绪不稳定、行为难以预测的对象,确实算得上……有点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