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巴胺假设》付珀

25、第 25 章

　　陪费尔南多慰问卫理工厂的产品工程师、接受一次《羚羊角》图文采访、进行一次“明亮丝绒房间”访谈录制后，舒雨得到三天假期。

　　费尔南多会在一段时间中密集完成同一类的工作。舒雨不确定这是他的喜好，还是他工作本身的特点。

　　舒雨认为JuneJuno设计的工作时间表似乎更为科学严谨。他在最缺钱、也是最忙的时候，日程从早到晚排满，像一块压缩饼干，但遵守节律，容易适应。要跟上费尔南多，则更需要成为一个高弹性解压球，松紧都随机，取决于何时被主人捏住。如今，费尔南多拥有最高优先级，舒雨尝试开始重新规划和平衡他的节奏。

　　假期除外。

　　舒雨回到家时身心俱疲，匆匆洗漱，简直是摔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了一天。

　　直到Joe发出低血糖警报，舒雨不得不爬起来觅食，猝不及防在沙发前看到自己的全息投影。

　　罪魁祸首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看了舒雨一眼，调整分辨率，故意放大舒雨当时尴尬得要命的，假装惊讶的表情……

　　“喂！”舒雨瞬间清醒了一大半，伸手去抢舒越的腕表终端。

　　舒雨的运动神经太不发达，又处于半瞎状态，围着舒越团团转，也碰不到开关。

　　“无聊。”他自暴自弃，坐到另一侧，把抱枕放在中间，与舒越隔开。

　　舒越按了暂停。画面停留在舒雨认真聆听费尔南多滔滔不绝的一帧，费尔南多正在谈论如何更好保障灰城边缘公民的生活环境。

　　“你相信吗，他说的这些？”这些除了冲进下水道以外没有去处的辞令。

　　舒雨沉默一会，说：“如果他做不到承诺，大家就不会投给他。”

　　舒越：“移花接木式回避问题，是他教给你的？”

　　“你希望我相信他吗？”舒雨反问，“我能理解，你对费尔南多有偏见。因为他是星城上等人，可是……”

　　“偏见？”舒越拉动进度条，从头播放。嘉宾踩着轻柔的音乐入场，舒雨揽着费尔南多手臂，几乎是紧贴在他身上。两人与访谈人握手，席地坐在厚重的巴洛克风格地毯上，接受访谈。

　　舒雨回答主持人有关σ公民生活状况的问题。

　　“我很幸运，我被分配到在娱乐业为集团服务。……歧视吗？我没有明显的感觉，但是在生活便利性方面还存在可以进一步改善的空间。”

　　特写。舒雨的眼睛倒映着灯影，睫毛翩跹，仿佛格外诚恳。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告诉你什么，你就全盘接受？”

　　“我们只存在交易合同规定的关系，而且你也同意了。我不明白，你想让我怎么做？我要帮费尔南多中选，他采取这种方法，我难道要反对？”或许因为还没吃东西，舒雨有些烦躁。

　　“你为什么不能拒绝？如果被……”舒越顿了顿，“某些极端团体看到，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只做一个不言不语的花瓶和装点还不够吗？

　　舒雨叹了口气：“如果不冒些风险，费尔南多为什么会给我们这么优厚的待遇？没事的，不要担心。”他拿走象犀形状抱枕，挪到舒越身边，朝他笑了笑，“我饿得没力气，你帮我拿些吃的吧。”

　　“好。”

　　直到褪色的嘴唇恢复原本的水红，舒越没有再发出质问。

　　“我这三天都休假。”舒雨说，“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可以玩国王的晚餐。”

　　益智分类的多人竞技棋盘游戏。在盘古共育园的最后几年，他们用来打发闲得发慌的时刻。

　　舒越实打实地沉迷过几个月，直到几个人合作都不能打败他。

　　舒雨扭过脸，与舒越对视。无机质星星们注视着他，含义是：从未忘记，此后也不会忘记。

　　舒越感到哭笑不得。难不成，舒雨最聪明的地方就是惹恼他再安抚他？

　　除此之外一切皆伪，只有过去才是真实的吗？

　　舒越点点头。让他感到刺眼和在意的不止如此，但现在到此为止。

　　……

　　舒雨在第三天假期的尾声收到费尔南多的紧急通讯。

　　他们得到意料之外的出席邀请。

　　邀请函来自《抓到犹大》，世界网络收视率最高的节目之一，虹集团成立初期出品的沉浸式互动节目，拥有少数不受地域和人群限制的播放权。

　　《抓到犹大》是名为对话实为整蛊的节目，主题简单唯一：博眼球。节目采取邀请制和投票制结合的方式选取嘉宾，宣称任何人都有机会登场。

　　频道采取低价付费观看或订阅的形式，尤其受到灰城观众的喜爱，甚至影响了部分地区的权力交替。最知名的案例是，一个参选议员屡战屡败的年轻星城贵族，在节目中吃掉一只新品种狮猫的排泄物后，得票率火箭般上升，从家族废物一跃成为西北湾联合大区议长。那只狮猫被放入稳定态实验生物展览馆，在三个月后“寿终正寝”。

　　节目收获的争议和收视同样庞大。批评者称，“《抓到犹大》会给灰城的一般公民和σ公民地位倒转的错觉，对于普通人是慢性毒药。”也有部分团体，比如“圣亚丁融合”协会，在多地组织过要求禁播的游行，但都宣告失败。不过，为减少负面舆论，制作组适时进行了整顿。

　　渴望成为嘉宾的人越发趋之若鹜。收到邀请，往往意味着成功一半。其中的代价——只要豁得出去，回报也将无比丰厚。虽然中途愤而离场的毁约者也不少。毕竟，人总是会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

　　“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拒绝。”费尔南多介绍完背景资料，对舒雨说。

　　“我没问题。”

　　费尔南多警告舒雨，主持人会想办法激怒你，让你失态。现在不确定节目里会主要针对谁，但他不会也不能在过程中提供帮助。

　　“我明白。最多也就是一些低级的羞辱而已，对吧？”舒雨自认为他足够应付，实在受不了，他还可以保持缄默，“我不想你因为我失去这次机会。”

　　费尔南多轻笑一声，“明天到公司来，我们一起准备。”

　　男主持人留着小胡子，大腹便便、笑容滑稽。他趴在一只大型气球上，从空中降到舞台中央，气球爆炸，堆满肥肉的腹部着地。他面不改色地起身，对嘉宾的到来、观众的支持（在线人数达到三个大区的总和），表达感谢。

　　对两位“新婚的甜蜜情侣”，他并没有直接开炮，而是先进行了一些友好的热身交流。

　　比如：“决定结婚是在哪天？”“对方最不能忍受的缺点？”“不同等次生活经验的差距？”“舒雨还有一个身份是Rainy，未来会继续做地下偶像吗？”

　　接下来火药味逐渐浓郁，不过问题还在预料之中。

　　“σ·舒雨仍然是JuneJuno的员工，曾经和集团董事罗贝托关系过密。在与原‘金主’分开后，是不是利用一切机会故意勾引高等级公民？”

　　“费尔南多是不是有特殊的癖好，才选择σ类作为结婚对象？”

　　“你们怎么看待‘政治作秀’的评价？”

　　大部分有练习过的答案。舒雨出了一点汗，即使比不了费尔南多那么游刃有余，算是镇定地讲完他的部分，还穿插了一个冷笑话。

　　“接下来是游戏环节！我们看看，观众们最想让谁先享受到呢？”

　　“σ·舒雨，恭喜你，请到这边。”

　　舒雨被按在一个白色无把手的坚硬椅子上。主持人递给他一个两手捧住的圆球，舒雨结果后，那球就自动贴在手心。

　　“接下来的问题，由我们最尊贵的观众来决定，你的回答是否能被认可，如果被认为是说假话，将受到惩罚。”

　　“我们先练习一下。舒雨，你的妆造员的穿了什么颜色的上衣？”

　　舒雨张了张嘴，五秒后，沿着手心传来一道径直扎进脊背的刺痛。

　　“不好意思，这就是惩罚了！”主持人的眉毛欢快地跃动，“回答不出来，或者不信任的比例越高，我们的智能助理会实施计算模拟电击的强度。不过，请放心，这都是虚拟的神经刺激，不会对我们漂亮的嘉宾造成真实伤害。”

　　“让我们看看随机到的第一个问题，哇，我很久没有见到过了，提示：非常浪漫！请问舒雨，你和费尔南多是真爱吗？”

　　费尔南多沉静而鼓励地望向他。

　　这是他证明他物有所值的时刻。舒雨想，他不能让他失望。

　　“抱歉，我可以思考一分钟吗？”舒雨对着镜头，微微睁大眼睛。

　　“观众投票：可以！”

　　舒雨抿了抿唇，说：“如果‘真爱’的定义是无关一切、自然发生的感情，那么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和费尔南多先生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真心……”

　　轰——

　　天花板传来巨大声响，灯光蓦然熄灭。断电。

　　手中的电击球失去黏着磁性，掉在地上。

　　“信号断了？”“怎么回事？”

　　“啊！！什么东西浇在我头上了？！”主持人尖叫，“谁把生蟒蛇口水的袋子打开了？”

　　嘈杂声淹没现场。

　　费尔南多拉起舒雨，敏捷而有条不紊地离开。

　　大厦二十三层的紧急通道中，一个人影靠着墙壁。

　　费尔南多慢下脚步。

　　舒雨被他挡在身后，忙问：“怎么了？”

　　“原来是有个小朋友帮忙。”

　　舒越直起身体，手臂交叉，面向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能看见那双眼睛里的一团火，冲着他毫无阻碍地烧过来。

　　费尔南多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