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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爱的罗曼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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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桌,两个人吃得安静。
有暖调射灯从旁打亮,灯光交汇的中心,乐台上的驻唱调好了吉他弦,试过音后开嗓唱起来。
宫爱莎不经意地听着,主旋律一响,才发觉是魔力红的Payphone。
纯吉他和人声的搭配,舍去了原作的摇滚内核,唱词的每一句都像在诉说深情,可深情得不到回应,宫爱莎第一次从这首歌里听出了略带悲切的无奈。
严阜城注意到宫爱莎被曲声吸引,也看向乐台方向。
视野里,一名二十岁模样的男乐手正用刮片扫拨吉他弦,双眼轻闭,嗓音的质感微带颗粒般的沙哑。许是唱过很多遍了,每一处的真假声转换都很熟练。
“你听过这首歌?”严阜城问。
宫爱莎回转视线,眼神低垂了须臾:
“嗯,Maroon 5。我和我前任都很爱这支乐队。”
过了会儿又补充:
“都是过去式了。”
严阜城也有所触动,短暂的犹豫后,才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大学那任女友,也很喜欢听吉他。我是从,大概十岁左右,开始学古典吉他。当时纯粹是为了玩儿,不知不觉玩到了大学,组过一支乐队。跟她在一起后,她经常会来看我排练。排练完,我们就去吃饭、喝酒,偶尔去酒店过夜,一直到她失踪……
“我当时动用了我家所有的关系去找她,但我家里长辈给的线索都很模糊,劝我把精力放在生意上……
“那时候年轻,脾气也大,在股东大会上,被长辈因为找人的事说了两句,气得我当场把他椅子掀了……
“自那之后,我就没再经手家里的业务了。后来是我妈,去求我叔叔那边的关系,才让我在董事会里有一个挂名的身份……
“也是从我放弃接任集团的核心职位以后,我叔叔才安排,让我和一个调查失踪案的警员见面。然后,我看到了很多,他们刚找到她时的照片……
“那是我第一次,看照片看到吐……”
严阜城又喝了一口鸡尾酒,有些费力地咽下,眼神始终落在桌面上: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被绑走以后,到底经历过什么,我也不敢想……
“我当时选择对抗的方法,就是彻底放弃变成他们手里的棋子……
“这个过程很痛苦,有时候痛苦得想杀人。所以,那段时间,我把画板掀了,砸掉了四五把吉他,整天就呆在房子里发疯。发疯发累了,往床上一躺,睁眼醒来,觉得情绪好点了,就出门吃个饭,找朋友开车出去兜风……”
“慢慢的,就都接受了,一直到现在。”
宫爱莎始终看着面前的男人。
三分钟的故事,男人面前的高度数鸡尾酒已然见底,脸上却不显一点醉态。
短暂的安静后,她才开口:
“虽然中文里没有这种表达,但我还是想说,我很为你感到抱歉。”
严阜城却轻声笑了,用玩笑话打岔:
“果然是英专生,连表达都那么国际化。”
宫爱莎亦低头笑笑:
“想不到你还会弹吉他。”
严阜城轻叹了口气,又看向乐台的位置:
“是啊,好久没弹了。”
“那你现在看别人弹吉他,会想到以前的事么?”宫爱莎有些小心地试探。
严阜城摇头,笑意不减:
“不会。就像你说的,都是过去式了。”
又接道:
“我能砸坏自己的吉他,但不可能让全世界的吉他都消失。就像童话里,哪怕国王下令烧掉民间所有的纺锤,但刺破他女儿手指的那台纺锤,就藏在他自己城堡的阁楼里。”
宫爱莎抿唇:
“你是想说,这都是命?”
严阜城还是笑:
“当然不是。你不要总把我们的交流,上升到意识层面,给我压力很大的。”
宫爱莎忍不住自嘲:
“我有时候确实很较真,像个古板的女老师。”
严阜城看向面前女孩,轻微颔首:
“你有,但不至于古板。是你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拆分成因和果了。你应该是个理想主义者,总认为世界会变好。所以,你其实是一个始终有梦想的人。这很好。”
宫爱莎不知该如何作答。
严阜城则拿起自己空掉的鸡尾酒杯,轻碰了碰她的饮料杯:“别紧张,夸你呢。”
宫爱莎再度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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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首曲子唱完,乐手拎着吉他下台,停在宫爱莎座位后的窗口前透气。
严阜城的目光落在乐手手中的吉他上,酝酿已久的想法让他不自觉手心冒汗,离开座位后,又过了几秒,才尝试和乐手搭话。
宫爱莎则在严阜城起身时,循着严阜城的视线,回头看向身后乐手。
一番简单的交流,乐手欣然将吉他递给了严阜城。
严阜城有些笨拙地套上背带,用右手试了试音。
乐手则做了个夸张的扫弦姿势,嘴里发出“Yeah!Cool!”的鼓励。
几秒后,吉他声响起。
是首古典乐爱好者都耳熟能详的“爱的罗曼史”。
许是太久没碰过吉他,严阜城按弦的左手略显僵硬,几处卡顿都是换指出了问题,可很快,曲声就变流畅了,节奏渐快,跳脱出原曲所要营造的忧郁氛围。
宫爱莎听了片刻,从随身手包里摸出相机,低头选好焦段,设定好快门速度,对准了站在乐手旁低头弹琴的严阜城。
镜头里,严阜城正专注地切换和弦,抬头发现有相机,不忘将身体摆正,露出笑脸,但笑容中略带不知所措的尴尬
这是宫爱莎第一次从这个男人身上发现破绽。
此刻,他的形象不再是她记忆里一贯从容的假人,而是一个,变得有些稚气,却已经老去很久的青年。
她不知道他还经历过什么,更不知道,以前的他是怎样的。
但从那张略带窘态的笑脸,她得以窥见他藏得最深的一面,或许就是他刚才形容她的那句“你其实是一个始终有梦想的人”。
——其实他也是,至少曾经是。
她发现了,他其实很在意每一件事物,小到一枚尾戒,大到一把吉他。在她认识的三十多岁男人里,像他这样,会把情感寄托在平凡物件上的,不太多。
之所以玩世不恭,或许是为了不让外人找到他的痛点。
他将认真和深情都留给了过去,以至于现在,没情可深了,于是宁可选择低下的玩乐。
可怜的男人。
宫爱莎再一次在心里叹息,忽然觉得像有一层白雪,落满男人的外轮廓。
雪越积越厚,最后将他连同吉他一起,埋入雪底,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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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严阜城买单,跟在宫爱莎身后,走出餐馆。
玛黑区除了适合吃饭、泡吧,还适合逛买手店。
许是时间有些晚了,营业中的店铺不到三分之一。
严阜城随宫爱莎走在砖石街道上,时不时走进一家小店,左右挑拣,又两手空空地走出来,走一段路,再进下一家。
宫爱莎执着于要给严阜城挑一件称心的礼物,作为这三天以来,一路在巴黎作伴的纪念品。
严阜城没有拒绝,兴许是刚喝过酒,他还表现得挺开心。
沿途路过一处小广场,广场上的外国人正成双成对地跳华尔兹。
宫爱莎观望了几分钟,严阜城却在旁怂恿她:
“走啊!去跳段芭蕾。”
宫爱莎无语:
“我不当丑小鸭。”
“跳芭蕾明明是像天鹅。”
“烧鹅还差不多。”宫爱莎更加无语。
严阜城被逗笑,忽然低下头,牵住了宫爱莎的手。
宫爱莎心头一跳,而严阜城已拉着她步入广场,不由分说用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腰。
“会跳么?”严阜城凑近她右耳,声音很轻。
“什么?”宫爱莎则慌乱到耳朵充血,脑袋整片都是空的。
“华尔兹?探戈?拉丁?实在不行,交谊舞也可以。”
宫爱莎略仰头看着身前的男人,像宕机的机器,讲不出任何话。
“行吧,先来演练一下。”严阜城低头看脚,两只手有力地把控着宫爱莎的身体朝向。
“我……我会跳拉丁。”宫爱莎有些语无伦次,“伦巴和桑巴。”
严阜城这才看向她的面孔,眼神里有询问的意思。
“很简单,你一学就会。”宫爱莎移开视线,垂下头开始看脚,“你右脚往后。”
严阜城依言将右脚往后挪,随后又跟随指令,右脚往前向右迈,左脚往后再往前向左迈。
“这是基本舞步。”宫爱莎再次抬头看向严阜城,“然后你听这首曲子,拍子是这样的,two three four-one two……”
“你跳你的,我跟上。”严阜城笑得开心。
于是宫爱莎将左脚前迈,严阜城将右脚跟着后挪,宫爱莎将左脚往后向左迈,严阜城将右脚跟着往前向右迈,两个人磕磕绊绊,跳完了第一个八拍。
“简单么?”宫爱莎也笑起来,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面孔。
严阜城笑:“挺好玩的。”
“你学过什么舞?”宫爱莎继续迈舞步。
“没学过,但初中跳过操。”严阜城盯着地面上两双足尖相对的帆布鞋答,“我们初中的健美操是特色课程,我当时被学校女老师拉壮丁一样拉过去跳了。”
“有参加比赛么?”
“参加过几场,每次都是第二。”
“你跳得好么?”
“还行。我是男生里唯一一个上台领操的。”严阜城有些得意地答,“和我一起领操的女生,是隔壁班的班花,后来还给我写过情书。”
刚说完,严阜城一不留神,一脚踩在了宫爱莎的鞋面上,正想道歉,却听宫爱莎又揶揄他:
“你是在暗示我,她是你‘踩’出来的缘分是吧?”
严阜城笑得开朗,顺着她的话答:
“我踩你脚,也没见你说喜欢我。”
“如果因为这个喜欢你,我大概要去精神科挂个号。”
严阜城继续“哈哈哈”,评价她:
“发现你还挺毒舌的。”
“我一向见鬼说鬼话。”
“那我还挺愿意当个追你的小鬼。”
许是两人的态度都不正经,宫爱莎并不觉得气氛暧昧,反倒感觉像在和对方打太极。
一进一退的来回间,二十几个八拍过去,严阜城又问恰恰怎么跳。
宫爱莎松开严阜城的手,往后退三步,单手撩起右侧裙摆:
“前两拍和伦巴很像,two,three……”
宫爱莎边示范,边扭动腰胯,随即在三、四拍突然接连右移两步:
“恰恰恰——”
严阜城歪头,又轻微颔首,一副“我懂了”的模样。
“会了?”宫爱莎惊讶。
“眼睛会了,身体说不行。”严阜城尝试着左右摆了摆身体,又马上摆手,“真的不行,扭不来。”
而在宫爱莎示范跳恰恰时,近侧一个外国男生注意到了,全程盯着宫爱莎的身姿,没等严阜城提醒宫爱莎“小心色狼”时,那外国男生已伸出手掌邀请宫爱莎,用带口音的中文搭讪:
“你好,能和我跳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