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黑暗中》即墨白

3、棉花糖的味道

　　“少爷，老奴有话想对少爷说。”乔伯站在沙发旁恭敬地开口。
　　十一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幽语芊吃过晚饭后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秋末，却突然下起大雨，十一感到一丝冷意，抱紧了怀里的暖水袋，轻轻开口：“嗯。”
　　乔伯抬起头，说：“少爷，您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些日子主子对您怎么样，老奴心里很清楚，想必少爷心里也很清楚。主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主子的性格老奴再清楚不过了。老爷去世后，主子悲痛万分，是少爷的出现把主子从悲伤中带了出来，使主子又重新拥有了希望，这点老奴也十分感谢少爷。尽管少爷来这儿的时间并不长，但主子早把少爷当作亲生儿子了。老奴看得出来主子是打心眼里疼着少爷，什么都为少爷着想。主子从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时时刻刻关心着少爷，为了陪着少爷，为了能让少爷感到些许温暖，主子连公司都不顾了。那可是老爷用一生的心血培养起来的公司啊，那是主子最敬爱的父亲的全部啊，可是主子为了您，也都全部放在一边了。主子也觉得心里愧疚，每天晚上都抱着老爷的相片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第二天还要用微笑来面对少爷。那要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最爱的父亲刚刚去世后依旧那么努力的微笑？老奴看着心里都难受，可主子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少爷。可是少爷您呢？一点都不关心主子也就算了，可对主子的好意竟然表现的那么冷淡，还整天冷着一张脸，拒绝关心拒绝交流，无视主子的努力！您怎么能这么狠心得伤害主子啊！您想把主子的希望变成绝望么？您想让主子万劫不复么？就算是个陌生人，也该感动了，何况少爷您•••”乔伯顿住，抬手擦了把眼泪，叹了口气，“算了，老奴今天逾越了，这些话都是老奴的心里话，少爷您若是不爱听，就忘了吧•••少爷若是没什么别的吩咐，老奴就下去了。”
　　十一低着头，不语。怀里的暖水袋越抱越紧，却感觉不到温度。他不住的往沙发里缩成一团，越来越冷。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涨得难受，似乎连呼吸都不能保持平稳了。
　　是的。幽语芊对他的好他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假装看不到而已。因为他在害怕，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小石头~我回来了，闷坏了吧？哈，这雨下的还真大啊。”幽语芊推开门就喊，“咦？乔伯，石头人呢？”
　　“啊，主子您回来了，”乔伯低着头说道：“刚刚好像看到少爷出去了。”
　　“什么？这么大的雨他出去干什么？乔伯您也不拦着，真是。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这•••不知。”乔伯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幽语芊转头就冲进了雨里。
　　走了没几步，幽语芊就瞥见花园的某角落里，有团毛茸茸湿漉漉的东西缩成一小球。心骤然揪紧。
　　“石头！”十一抬起头，“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就在他的脸上响起，他的头受惯力向一边偏去。密集的雨滴打到脸上的微微刺痛，麻木了幽语芊打在脸上的痛。十一依旧面无表情，闷闷不语，却被她一股大力搂进怀里。
　　“为什么要跑出来淋雨？不知道我会担心么？这样你会生病的知不知道？”幽语芊语无伦次地说，“你生病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十一安静的任她搂着，虽然雨下得很大，但她的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还是轻易地飘进了他的耳朵，心脏似乎也产生了共鸣。那一刻，某种情绪在体内疯狂着、叫嚣着想要破体而出。情绪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感到惶恐。

　　十一真的病了。
　　缩在床上，浑身无力。虽然身体十分烫人，可他依旧觉得冷。在遇到幽语芊之后，自己的身体和情绪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使他越来越不安。
　　幽语芊这两天一直守在他的床边，寸步不离，眼圈又红又黑，还不时的转过身抹上几把眼泪，仿佛生病的是她。
　　乔伯那天上午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十一看着趴在他的床边，连休息时都皱着眉头的幽语芊，感到一阵愧疚。虽然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但是她对他的好他是知道的，只是假装看不见，假装感受不到，因为他是一个杀手，没有心的杀手。他会接受各种各样的任务，目标会是各种各样的人，先培养感情，再利用他人的感情将其杀掉，一直是他的策略。如果他有感情，那必定到最后会下不去手，要么是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被“暗”杀掉，要么就是因为暴露身份然后被目标人物反暗杀。他利用的是感情，赌的是命。
　　但是这一次，幽语芊的出现不在他的预料之内，她的所作所为打乱了他一直平静的步调。自身对于幽语芊的接纳更是让他恐慌，所以有时会逃避她给的温暖，害怕她的关心。而幽语芊呢？如果她知道她全心全意付出爱的人竟是一开始就打算取她性命的人，那是她的表情该是怎样的纠结呵。
　　微微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胳膊，没想到幽语芊就醒了。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喝水、吃点东西？”幽语芊紧张的问。
　　“嗯，好多了。”声音的沙哑让十一不禁皱了皱眉头。
　　幽语芊抬起一只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另一只手又摸着自己的额头，然后放下手松了一口气，“呼，太好了，烧终于退了。”
　　“嗯，我已经没事了，还想再睡会，你也去好好休息一下吧。”幽语芊犹豫了一下，但看着十一坚持的样子，她伸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就打算出去了。
　　正当她走到门口，就要出去时，十一突然开口：“那个•••等我好了，陪你去你想起的地方吧，就当是•••感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
　　幽语芊怔了一下，依旧背对着他，转过头，微笑：“好啊。”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下午，那纯粹的微笑再次让他感觉到了温暖，心情也不由得愉快起来。

　　三天后。
　　从家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幽语芊说他大病初愈，所以早上没有太早叫他。
　　十一本以为她会带他去她父亲的墓地，或者其他什么她父亲和她喜欢去的地方，这样他也有机会接触她的公司。但是没想到，她现在带他来的地方明显是——游乐场。
　　当十一陪着幽语芊玩完激流勇进又玩特洛伊木马的时候，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漫遍全身。虽说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具体年龄，但怎么也成年了吧？居然还来这种小孩子玩的地方。更让他脱力的是，幽语芊看起来竟然比那些小孩子还兴奋！
　　随着特洛伊木马360度翻跟头的时候，十一闷闷地叹了口气，淡淡的飘落在风里。虽然是第一次来游乐场，但他是真的不太感兴趣。而且不能被幽语芊发现他不喜欢这里，毕竟是他提出陪她去她想去的地方的。
　　“哈哈，太刺激了，我们再去完过山车吧！”十一只“嗯”了一声，便由着她拉着我向过山车跑去。
　　……
　　“呼，还真是痛快啊，不记得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幽语芊双手插兜，轻轻感慨着。十一静静地走在她旁边，没有搭话。
　　玩了一圈，天渐渐暗了下来，幽语芊似乎也有些疲惫了。太阳只在西边的假山上露了一小边脸。天还没有完全暗透，淡淡的光亮像是给大地穿了一件粉红纱衣。游乐场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冰凉的空气中泛着琉璃般的光彩。孩子们和动漫人偶合影的画面，路边彩色梦幻的路灯，以及在游乐场上空回荡着的欢快音乐，都使他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远远的，十一看到一个小男孩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拉着旁边一位美丽少妇的衣摆，奶声奶气的说：“妈妈，我想吃棉花糖~”
　　“好啊。”
　　小男孩拿到棉花糖，大大的抿了一口，然后满足的像猫一般眯起了眼睛，任少妇牵着走远。
　　忽然的，他的心底就产生了一种柔软的情绪。
　　“怎么了？小石头也想吃吗？”幽语芊站在他身边说道。
　　十一才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停了下来。转过头，向前走去：“谁要吃了，哄小孩儿的东西！”
　　走了几米远，不见幽语芊跟上，疑惑地向后看去，竟看到她举着两个棉花糖走了过来，右手一伸，一团白白的软软的“毛球”就出现在了他的鼻尖前。“吃吧。”她语气欢快地说道。
　　十一看了看鼻尖前的“毛球”，然后偏过头去：“我才不要，这么大的人了！”
　　“有什么关系？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年龄的差异和身份的分别，这里的人只追求同一个目的，那就是快乐。”看着幽语芊认真地说道，他仿佛被蛊惑了般，迟疑着抬手接过棉花糖，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试探着舔了一下。
　　在舌尖碰触到棉花糖的那一刻，入口即融的触觉，甜丝丝的味道就传遍了每一个味蕾，美好的竟让他的眼睛有些濡湿。脑海里似是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花，身体里也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流窜着、叫嚣着，想要破体而出。这种奇怪的愉悦感让他有些沉沦。
　　余光瞄见幽语芊直直的盯着自己，十一才发觉自己的反常，于是立刻冷下脸：“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说着，转身欲走。
　　“等一下，”幽语芊急忙拉住他，“来了游乐场，怎么能不去玩儿那个呢！”
　　哪个？看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十一不解地偏了偏头。
　　当他看到面前高耸的建筑时，终于明白，原来“那个”，是摩天轮。
　　“听说，眺望着摩天轮的人，就像是在眺望着自己的幸福。”幽语芊抬头45度仰望，眼神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轻轻说道，“每一个格子都盛满了幸福哦，我们快去吧！”
　　被她拉进其中一个格子的时候，十一苦笑。她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相信这个？从他成为杀手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配拥有幸福。从来没有过希望，大概也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失望吧。而且，对于那些目标任务来说，他应该更像是一个会夺走别人幸福的魔鬼。
　　摩天轮徐徐上升，他们越来越接近天空，就像越来越接近梦想的人们。似乎近一点，再近一点，就能更靠近阳光。
　　忽然十一看见一些亮晶晶的东西从遥远的天际缓缓的飘落，在下面游乐场的灯光的映射下，色彩斑斓。是什么？他的身体不由得从窗口向外探了出去，想看清楚那些美丽的东西是什么。
　　是雪。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十一刚要抬手想接住它们，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回到座位上。他皱了皱眉头，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幽语芊语速略快的说：“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么？这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若是掉了下去，我•••”说着，眼圈竟然红了起来。
　　“我•••只是，外面下雪了。”
　　“耶？”说着，她便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只手，欣赏起雪景来。
　　十一看着下面的灯光似流火，雪花像是暗夜精灵般舞动着，还有刚刚被关心的感觉，这个时刻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他微靠在窗前，不经意间，舔了舔嘴唇，竟甜丝丝的。是，幸福的味道吗？他翘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