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尾巴在哪里》月依山

10、追光10

　　我保持着客气姿态，以礼相待。
　　既然是朴成焕的朋友们，未来也将融入我的核心社交圈，维系良好关系，总归是重要的。

　　更何况他的朋友圈卧虎藏龙。
　　今天这不就开眼了，连持有直升机牌照的都有，太全面了。

　　我微笑着接过牛奶：“多谢，稍后一定尝尝。收拾好就来找你们会合。”

　　马克杯中的乳白色液体轻晃，暖意透过杯壁渗入掌心，润物无声般的细腻，跟这家酒店给人的观感相仿。
　　Sophie颔首离去，缓缓合拢房门，将舒适的小空间完全让渡给了我。

　　我把牛奶搁在桌边，随手打开机票预订页面，继续擦拭湿发。

　　受旅游旺季影响，大波旅客从全球各地涌入C国观赏极光，反向回国的航班倒是实惠不少。只需多花些耐心，便能筛选出时间、价格俱佳的特价机票。

　　“找到了！”
　　看到1.8折的往返机票，时间还不算苛刻，我忍不住轻呼出声。

　　经济拮据过的后遗症，大抵如此。它不能从物理层面上真正击垮你，但会悄然重塑人在生活中的消费决策。
　　乃至大事小情，方方面面。
　　如果把时间线拉得足够长，有时候很难分辨出，那到底算不算帮到自己。

　　就在我为省下一笔小钱欣喜时，呜呼，手肘不慎碰倒了桌上的牛奶。马克杯瞬间倾斜，杯中液体向外汩汩流淌。

　　糟糕！
　　可别把酒店电脑和地毯都打湿了，到时候怎么收拾？

　　我慌忙扑去抢救。
　　一阵手忙脚乱后，牛奶是没洒出多少，但自己的T恤前襟已彻底浸透，湿漉漉贴在身上。
　　凑近嗅了嗅——满身奶味儿！

　　今天原本没计划外宿，换洗衣物没带上。我懊恼极了，毕竟晚上约好了共享极光。

　　见四下无人，也顾不上拉窗帘，我急忙脱下湿T恤冲进卫生间。
　　我拧开做旧的仿古龙头，用冷水哗哗冲洗着奶渍，心想等会儿用吹风机猛吹，极光出现前就能重新穿上干爽衣物。

　　将湿衣藏在磨砂浴帘后，我身上只剩内衣和长裤，慌忙捂胸奔回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或许牛奶真的有安神之效吧。
　　方才只抿一小口，此刻的倦意竟排山倒海袭来，眼皮如坠千斤，不及细想便囫囵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推门而入，轻轻来晃肩膀，唤我跟大家伙儿一起用餐。
　　我的意识还在，嘴巴和身体却做不得反应。

　　是成焕吧？还是Sophie？

　　上次来酒店，倒头就困还情有可原。这次居然又……我心中着急，奋力睁眼却只撑了条缝隙，瞥见一道朦胧的人影在跟前走来走去，看不真切。

　　“呼吸声这么重，是真睡着了吧？”那道人影开口问道。
　　从其身后，隐约浮现另一人身影，答道：“我们下这么重的药，不晕也得睡到半夜！抓紧时间，赶紧把货处理了！”

　　好家伙！那杯牛奶里果然被加了料！

　　惊怒之下，困意瞬间驱散大半。再加上本就饮用不多，挣扎十来分钟，我勉强将自己从意识混沌中挣脱出来。
　　揉眼望去，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此时窗外突然传来引擎轰鸣，好像就在我这间客房外头。

　　透过半掩的窗帘，向外望去，是一辆2.6米厢式货车。
　　这种车属于微型小厢式货车，载重能力在1吨左右，多用来配送快递或生鲜冷链等短途运输，也适合家庭搬家等日常需求。
　　回溯早年，我在国内开拳击馆时，倒是用它运过器械和礼品。

　　究竟什么货物需要先下药迷晕我，再偷偷运走？
　　能是正经货物吗？

　　正疑惑时，只见Sam和Sophie夫妇自车头出现，快步走近，合力将几个鼓囊的麻袋抛进车厢。
　　不知是否是我睡懵了眼花，其中一个麻袋，竟然在厢门关紧前扑腾了几下！
　　紧接着，两人利落地跃入驾驶室，猛地发动货车，扬尘而去。

　　那车疾驰远离，一眨眼就没影了。
　　我狠掐大腿，利用疼痛感让人彻底清醒，然后冲到窗边远眺，见那辆小货车大致朝着港口方向开去。

　　多年货运经验告诉我，这两口子，恐怕在捣腾见不得光的勾当。

　　会是什么呢？比方说，禁止贩卖的违禁物品吗？甚至更可怕的……
　　看来朴成焕也有交友不慎的时候。不行，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委婉提醒他！

　　正想得入神，那辆厢式小货车在意想不到的岔路口，向北猛地一拐。它并未驶向货运港口，反而扎进另一片我从未涉足过的密林深处。

　　在Mike大叔的狩猎地图上，那片密林，正是被方框标记的区域。当时众人含糊其辞，分明就是知情，却对外乡人严防死守的模样。
　　难道是什么秘密集散基地？

　　房门外突然传来规律的脚步声，我暗叫不好，立马躺回床上假寐。

　　随着脚步声渐近，夹杂着朴成焕低沉的哼唱。
　　他推门而入，身上略带着酒气，一把搂住我躺下。这副醉相，约摸是在大厅与投缘的游客们聊嗨了，忍不住推杯换盏了吧。

　　“成焕……”
　　我见他醉意朦胧，想到老板夫妇的诡异行径，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敏喜，醒啦？”他笑着揉我头发，“陪我眯会吧，头好晕，晚上再看极光……”

　　“好。”我轻声应道。
　　看来今夜并非谈话良机，换个日子吧。
　　……

　　受天气影响，我们当晚并未观景成功。
　　朴成焕醉得很沉，我独自起身时，见熬夜的游客意兴阑珊地陆续回屋，走廊里议论纷纷。

　　“果然不是天天都能看见啊……”
　　“白冻了半天！”
　　“唉，都散了吧，明晚看能不能有。”

　　我这才知道，极光并非夜夜可见。
　　所谓狐狸之火的传说，与之遇见，终究需要机缘与幸运。
　　或许正是这份不可琢磨的绚烂，吸引着金羽姬这样的追光者，不辞辛劳地远道而来。

　　望着酒店里那些与她相似的游客，我忽然懂得那份对美好的炽热期许。
　　可惜的是，金羽姬恐怕无法亲眼见证了。

　　.

　　次日上午，我们一直在屋内待到十点半，才梳洗出门。

　　朴成焕真是喝大了，但他今天任务还挺多。
　　首先，他得把直升机驾驶至狐尾镇，跟机主朋友换回车辆。然后，再送我去国际机场。
　　全程比较折腾，我却无法接手空中代驾，只能等他自然醒。

　　“早啊敏喜……”他揉着太阳穴起身，瞥见挂钟上的时间，顿时懊恼，“我睡过头了？抱歉，你其实可以把我拽起床的……”

　　“没事，其实你昨儿醒了也没用，夜里根本没有极光。”
　　我坐在床边，轻轻抚摸他的一头乱发，安慰道，“这个季节不太稳定，等我从鹿港回来，下次再约就好。”

　　朴成焕忽地将我搂紧。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敏喜。想到要一周见不到你，已经开始想念了。”

　　我俩在屋里厮磨了半晌，才去前台办理退房。

　　Sam和Sophine这夫妻俩，双双换了灰色情侣套衫，看上去步调一致，有种老夫老妻、举案齐眉的和谐感。
　　然而，经历过昨天被下药的事，亲眼目睹他俩秘密运货到“方框区域”，我总觉得二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甚至不愿再与他们目光相接。

　　“嘿，这就走了？”我们刚拎包走出大门，Sam突然叫住我们。

　　Sophine倚在柜台边轻笑：“成焕，你未婚妻怎么也不跟我们打声招呼啊？该不会，是嫌我们酒店招待不周吧？”

　　这两人还好意思提，招待周到的酒店会给人下安眠药？
　　就算没有对我的身体造成伤害，我也有十足理由怀疑，这两人开的就是私下卖货的黑店！
　　还敢明目张胆地喊话，欺负我跟朴成焕毫不知情吗？！

　　在我发作之前，忽然感觉肩头被男友轻轻按住。

　　他嘴角扯住一抹恰到好处的淡笑，随即回身，向夫妻俩点头致意。
　　“不好意思，她性格比较内敛，从来就是这样的处事风格。我当二位是好朋友，才带着一起见面的。”
　　“如果你们觉得哪里不满意，可以私下找我聊。没必要临门拦着找这么几句，怪难听的。”

　　说完，朴成焕冲我粲然一笑：“敏喜，所有的事情以你开心为主，其他交给我处理。”
　　说罢牵起我的手：“走吧，送你去机场。”

　　我回头瞥去，Sam和Sophine在原地目瞪口呆，显然没料到，一向温和的朋友会为了未婚妻当场冷脸。
　　印象中他总是从容得体，自带和煦气质，是那个连手术刀都握得稳如磐石的医生。原来这副温柔表象下，也藏着不容触碰的逆鳞。

　　心底泛起暖意之余，还夹杂着一丝陌生感。

　　我开始犹豫。
　　昨天看到的那幕，疾驰的货车、扑腾的麻袋，还有地图上方框标记的林区……该告诉他吗？

　　最终，我只是攥紧衣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
　　不可预测的反应，会让人不知所措。

　　况且，刚才那番话已经算撕破脸了吧？不跟酒店夫妇联系就好，万一有事，害不着朴成焕的，还是别让他瞎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