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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共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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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这条小路比上次我指给你的那条更近些,但你也看到了,实在是容易走错,你若是一个人之时,还是走原路比较稳妥。”毕扬边走边跟子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道。
子期附和着点着头,视线却一直看向前方均逸的位置,聚精会神而一言未发。
看到毕扬和子期的身影,均逸收起剑谱从树下站起,但他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不知是等的有些厌烦还是看到毕扬身旁多出的一人而恼怒,乌云过境的阴沉或能与他一争高下。
“你拉着个脸做什么,我这不是抄近道赶过来了吗,”毕扬先一步走到均逸面前小声咕哝着。
均逸同样没有说话,眼神上下打量着走近的子期。
毕竟二人是第一次见面,毕扬转过身笑脸盈盈地开口介绍起来:“子期,这是刚跟你说起的师弟。均逸,这是……”
“你怎么在这?”开口的是均逸,言语里带着几丝熟悉,但也有几分轻蔑。
被打断话的毕扬先是张着嘴停顿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均逸的言外之意,不免有些愣神。毕岚曾说,崇州虽不似京都繁华地阔,可也算是商运亨通纵横交错,人潮涌动此起彼伏,不单单是举国上下的海运生意聚会于此,这里更是云集各路蕃客结交对饮之处,再不用说码头集市上摩肩接踵的商贩和买家,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今日错过了买,明日想再寻就难了。
她原是一个住在山中的农家野孩子,自然是听到什么便信什么,哪成想如今统共就认识两个城中的公子哥,结果他们还相识!
崇州可真是一点都不大!
毕扬开口插了话道:“你们是何时相识的?”
子期先是对着均逸浅浅鞠躬,又转过头回答起毕扬的话:“算起来也挺久了,不过不太相熟,本是家中父辈相识,跟着见过几面,上两日我还去过杨府,叔父说他拜师学艺去了,没想到成了你师弟。”
看到子期的行礼和话语,均逸显出几分始料未及的拘束,他低下头像个晒蔫的黄瓜秧,又反应过自己的失礼,快速鞠着躬,很是勉强。
毕扬瞧着均逸的模样不大对劲,虽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内里定是个谦逊的公子哥,此刻的低卑不应是出现在他身上的东西。其实若是往常,毕扬恐怕对这样的场面也是懒得搭理,然而最近家中发生的事情让她不得不对一切细枝末节多番探寻,恐日后再生事端。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刚对你说的那句话,可不太是不相熟的样子。”毕扬快言快语地回答着子期,视线却不离均逸的脸庞。
均逸还想解释什么,却似乎话在嘴边又被余光中的其他动静憋了回去。
“好了,”见毕扬的神情愈发严肃,身后的子期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开口道,“叔父曾说我长他两岁,让他遵兄长礼节与我相待,是我自己烦那些东西,便和他约定私下时随意些。”子期又走到均逸身旁,慈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沉郁的均逸见状配合着回以一个认同的表情。
毕扬看在眼里,真是一副兄弟和睦图,自己心中的怀疑只好作罢。
子期看着大包小包系了一身的毕扬和两手空空的均逸心中莫名有些不适,想伸手替她拿剑又怕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再做别的打算。
“我刚听扬儿说你们要到江州去?”他问着均逸,虽生疑问但并未想得到什么答复又继续接着话,“从这里去到杨府套车再自北门而出可真是绕了一大圈,你们这半日功夫恐怕都要耽搁在城中了。”
“西边?你家如此之远?”毕扬跟在后头听到有些意外。
见到子期已算是今日一大始料未及之事,再听这两人还摆出一唱一和的架势,均逸心中的怒火一下激荡而出,可自己的身体尚未恢复完全,藏在身侧暗暗蓄力的拳头都无法握紧。
“可有了马车和车夫,起码路上不会再耽搁了,你我都是未出过远门之人,若当时不是我出此完全之策,师母怎么可能如此安心让你前去。”均逸转过身目不斜视地对着毕扬焦急辩解着,他不喜欢看子期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看穿,虽然他自诩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倒是有个办法,不如我送你们过去,我平日坐的马车就停在前方的辕门处,巴叔早年跟着父亲去过不少地方,他定知晓前去的路线,咱们上了车就能直接从北门而出去……”子期耸了耸肩调整着背上的书笈,伸展着臂膀在空中画了一个简单的行动路线。
“不必,王家哥哥学业如此繁忙,怎可好陪我们耽搁这一路来回数天,况且……我们要办的事很重要,不方便让外人知晓,我们自己抓紧些便是。”
均逸不知毕扬是否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子期,又不甘心什么都不说稀里糊涂妥协了建议,他拉着毕扬说话间便欲告辞。
“就怕你回去没车,”子期将均逸拽到一边小声说道,“原本不想知会于你,我父亲今日启程赴京上任,你父亲生怕失了崇州的排场,一大早就在坊间布置得轰轰烈烈一路相送去了,我是借着回书院才中途离场,估计他们还要在城门外寒暄上半晌。”
再往后的细节子期也再不多说,均逸显然也已心知肚明,早年还在府中,他就随父亲给其同僚赴邻州乔迁过一次,队伍浩浩荡荡不说甚至一路送到两地交界处方归,自此之后这样的热闹他便再也不愿凑了。
“此话当真?”
“自然,因这事,书院特准了我一日假,可父亲不知,所以才能借此逃脱,”子期见均逸口风或有松动,眼神缓和了许多回道,“我送了你们便即刻返程,扬儿受了伤后几日恐怕还要你多费心照顾。”
听到此处毕扬无奈地摇了摇头插过话道:“若是不想让我听到,你俩恐怕还得再走远些。”
均逸原本还想再追问家中之事,听了这话只好作罢。
“没想要瞒你。”子期回过头,坚定的眼神冷不丁地扎在毕扬心间,比石壁上的颜料还要耀眼,比山顶田间的风还连绵。
她再次确定一别未见,子期身上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同了。
……
马车一路疾驰,马蹄的跑动声伴着驾马的吆喝声规律地在林间传出无休止的回响,干脆利落的敲打让心中的焦急和不安逐渐稳定下来,毕扬靠在车中,恍惚间想起秋日午后南溪在庭院筛稻谷的窸窸窣窣声,可与那时不同的是,再没有岁月静好的昏昏欲睡,只剩下来不及解开谜团的一往无前。
作为日常往返书院的马车,容纳三个人还是稍显拥挤,毕扬往左看看掩不住疲态的均逸,往右看看正襟危坐凝神闭目的子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师姐曾说她在山中收了个学习捕猎的徒弟,难不成就是你?”均逸的声音响起。
子期睁开眼点了点头,又再次合上眼睛。
“所以也是你带她去的崇州书院了?”均逸继续发问着。
子期换了个姿势,头正好侧到毕扬一边,再次点头。
“那不是她该去的地方,她与你不同。”
子期缓缓睁开眼睛,对上毕扬饱有思索的神情。
虽是短短一月未见,可时辰从朝到夕,白日由短到长,每分每刻的担心在意越发觉得度日如年。书院的生活一如往昔,他已经习惯了有毕扬作伴的日子,直到那日的不告而别,他才明白心中波澜起于何处。均逸有一句话说的对,她和自己不同。在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这个百无聊赖的枯燥课堂,她却觉得甚有乐趣新鲜,那些晦涩令人生厌的篇章,她却努力认真地一字一句背过,课堂先生罚过重的劳作,她便替敢怒不敢言的同窗们使些小招式诓骗过去,就算显而易见地被发现责骂,也勇于承认甘愿受罚,无所畏惧。想要奉承的同窗她不愿多看一眼,想要捉弄她的捣蛋鬼她笑笑不与其计较。堂外路过的是哪位先生她知道,院旁有什么能吃的野果子树她也知道,更不用提刚捕到的鱼如何现杀现吃最为鲜嫩,刚摘下的茶叶如何含于口中品其清香。
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对一切保有好奇,但又出乎意料的淡然处之。子期曾想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可想来想去发现自己肚子里也只有几本书上看的只言片语,普通和无能让他一度陷入莫名的自我否定之中。可毕扬似乎十分喜欢这个环节,一开始他曾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子期发现不论是在课堂,在单斋,还是在山林中,一旦他开口说起曾读过的那些书,曾经历的那些事,她便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来到他身边坐下,专注地听,从不扫兴也从不打断。
分别的这段日子,他反复地思考着,回忆着,虽心生想念与记挂的愁思,但更渐感恩和珍惜的珍贵。
对着毕扬浅浅一笑,他转过头对着均逸说道:“她与你也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