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初相见》艾略特的猫

4、初萌

　　温韵江回到宿舍，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绕，寸步难行，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床沿。

　　下午在机房的每一个细节，像一部慢镜头电影般在她脑海中反复播放：陆清皓眼底那抹温柔的笑意，指尖在键盘上轻快跳跃的优雅，以及他如同春日暖阳般的声音。可她却像一只骤然受惊的飞鸟，在他靠近的瞬间，慌乱地逃离了那份让她心旌摇曳的悸动。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懊恼如同藤蔓般在她心底滋长，她无意识地紧紧揪着柔软的床单，指尖泛白。

　　从小到大，她似乎总是在重蹈覆辙。明明内心渴望着靠近，却总是在临门一脚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绊住。母亲强势的姿态，在感情中永远占据着主导权，像一根无形的标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温韵江。她虽然不认同母亲的处世方式，却仿佛被灌输了一种防御性的悲观——女性在感情里要矜持，要口是心非，不能轻易袒露真心，更不能成为那个先说爱的人，先说就输了。

　　这种自我保护的机制，让她总是习惯性地预设最坏的结果，害怕自己的主动换来的只是自作多情，害怕被拒绝，甚至被嘲笑。
　　两次在机房的相遇，她都极力克制住想要主动攀谈，想要留下联系方式的冲动。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像被细小的针扎着，隐隐作痛？

　　她翻了个身，将脸颊深深埋入柔软的枕头里，思绪如同缠绕的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然而，那些与陆清皓短暂交汇的瞬间，却像一颗颗闪亮的星辰，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烁，那种如同触电般的微妙感觉，让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懊恼如同潮水般涌来，为什么她总是如此怯懦，一次又一次地错失机会？

　　第二天中午，温韵江和李泠洁在食堂相对而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李泠洁性格开朗乐观，虽然只比温韵江年长几个月，但在人情世故和情感方面，却显得成熟练达许多。她敏锐地察觉到温韵江这两天的沉默和心不在焉，忍不住关切地问道：“温温，你这两天怎么了？看起来魂不守舍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温韵江正被内心的纠结所困扰，听到李泠洁的询问，如同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我……这两天在明德楼的机房，连续遇到了一个人。我还请他帮了我一个小忙……”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轻柔，脸颊也悄悄地泛起一抹娇羞的红晕。

　　李泠洁的八卦雷达立刻被启动，她睁大了眼睛，语气急切地催促道：“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温韵江将这两天在机房的奇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泠洁，连带着自己内心的忐忑和懊恼也倾诉了出来。

　　李泠洁听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一丝戏谑和了然：“你呀，就是自己给自己加戏太多了！我觉得这个陆清皓……”
　　“嘘——”李泠洁话还没说完，温韵江就慌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地提醒道：“你小声点！他也住梅园！”

　　被温韵江打断后，李泠洁也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高，连忙压低声音，继续分析道：“那个男生，肯定是对你有意思！不然谁会平白无故地连续两次主动帮你？而且你们连续两天都能在那么大的校园里遇见，这说明你们之间很有缘分啊！”

　　她带着一丝兴奋地拍了拍温韵江的肩膀，语气笃定：“我觉得你得再勇敢一点，给这份缘分一个机会！如果今天他又在那里，那你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绝对不能错过！”

　　李泠洁看着温韵江若有所思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今天他不在那里，那你至少也尝试过了，对不对？别给自己留下遗憾！我这两天才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勇敢是青春最美的勋章’！”

　　温韵江一向很信任李泠洁的判断，在她的鼓励和“怂恿”下，内心那份蠢蠢欲动的渴望终于占据了上风，她轻轻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意味：“好吧，我试试。”

　　李泠洁见她似乎还有些犹豫，眼神狡黠地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我在旁边给你加油打气！”

　　“那怎么行！”温韵江一想到要在一个陌生男生面前展现自己主动的一面，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李泠洁却对这个能让温韵江如此魂牵梦萦的男生充满了好奇，脸上洋溢着一丝俏皮的笑意，继续软磨硬泡：“我就找一个角落偷偷地看一眼，保证不打扰你们！”

　　“那也不行！”温韵江的态度异常坚决。

　　下午，温韵江背着单肩帆布包，心怀忐忑地再次走进了明德楼的机房。理智告诉她，今天再次遇见陆清皓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不敢奢望能在偌大的校园里，连续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偶遇同一个人，更何况是她心里隐隐期待的那个人。或许正是这种基于理性概率的不抱期望，反而让她的心情比前两次轻松了许多，少了几分紧张和刻意。

　　心里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当她走到机房门口，真正要验证猜想的那一刻，她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手指紧紧地攥着帆布包的肩带，目光在机房里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而漫不经心。果然，熟悉的角落里并没有那个让她牵挂的身影。一丝淡淡的失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却是紧张情绪的悄然消散。

　　她找了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的间隙，又忍不住朝着室内随意地瞥了一眼，依旧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的心终于沉静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论文已经完成，她百无聊赖地登录了□□，屏幕上一个闪烁的头像吸引了她的注意——是高中时期的好朋友顾莎莎发来的消息。

　　顾莎莎是温韵江在那个充满自卑感的高中时代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敞开心扉的朋友之一。另一个与她关系较好的同班同学是梁冰洁。她们两人都考上了本省的锦都大学。自从上了大学，温韵江和顾莎莎偶尔会在□□上保持着简单的联系。

　　“最近怎么样啊，温温？”顾莎莎的头像后面跟着一句略显正式的问候。

　　在温韵江的眼中，顾莎莎是一个多才多艺，浑身散发着自信光芒的女孩，这让她由衷地羡慕。顾莎莎曾在市中心的少年宫学习声乐和国画，两人在高三紧张而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因为这份共同的爱好，一起创造了不少轻松愉快的时光。

　　“还行，刚开学没多久，你呢？”温韵江此刻正感到一丝无聊，看到顾莎莎的消息，立刻回复了过去。巧的是，顾莎莎也在线，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周末逛街的时候，看到周思礼了。”闲聊了几句之后，顾莎莎似乎终于忍不住提起了那个曾经追求过温韵江的男生。

　　顾莎莎并不是一个热衷八卦的人，不像其他一些好友那样，总是追问别人的感情经历。即便如此，她对周思礼当年对温韵江的心意还是有所耳闻的。

　　“哦，是吗？”温韵江的手指停在键盘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对于周思礼，她的心里始终怀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歉疚和感激。如今两人身处不同的城市，她也不必再去刻意打听他的近况。想来，时间应该已经抚平了他曾经受到的伤害。

　　“他主动跟我打了招呼，还问起了你。”顾莎莎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

　　“是吗？他都说了些什么？”温韵江的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害怕周思礼仍然对当初的事情耿耿于怀。

　　“就问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适应大学生活。我还以为你们一直都有联系呢。”

　　“我们上大学后就没再联系过了。”温韵江如实回复。

　　“哦。”顾莎莎似乎察觉到了温韵江语气中的一丝疏离，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话题也随之转移到了其他方面。

　　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一些大学里的学习和生活琐事。正当温韵江逐渐沉浸在和顾莎莎的对话中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她左手边的位置上落座——那个她这两天魂牵梦萦的人，竟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我们不是很忙，大学果真如高明老师说的那样，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呢。”

　　高明是她们高中时期的物理老师，总喜欢用“上了大学就轻松了”这种“画饼”的方式来鼓励学生们努力学习。温韵江飞快地打完这句话，才直起身子，下意识地向左侧瞥了一眼。

　　“在聊什么呢？看起来心情不错。”

　　还没等温韵江看清来人的样子，那熟悉而带着一丝磁性的声音已先一步传入她的耳中。她的心猛地“咯噔”一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加速跳动——是他？

　　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温韵江缓缓侧过身子，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一次，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仿佛一眼万年。他眼底那盈盈的笑意，如同三月拂过柳梢的春风，温柔地荡漾开来，瞬间将她包裹。

　　她惊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羞涩，脸上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啊，又是你？”

　　“什么‘又是你’？难道你很不想见到我吗？”这一次，陆清皓的语气里竟带着几分俏皮的玩笑意味。话语间那微妙的挑逗，如同初春的暖阳，终于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陌生和拘谨彻底打破。

　　“嗯，没有。昨天和前天都在这里遇到你，我还想着今天会不会又这么巧呢！没想到，还真的又碰上了！”温韵江努力装作轻松地说道，心里却像盛开了一朵朵小小的烟花，喜悦地绽放。

　　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招她倒是用得得心应手。她一个外语学院的大一新生，接二连三地跑到心理学院所在的明德楼，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个理由连她自己都难以启齿。

　　听到温韵江的话，陆清皓轻轻地笑了，镜片后的眼眸深邃而带着一丝玩味的光芒，仿佛早已洞察了她那点小心思。他语气轻松地顺势接话：“是啊，看来我们之间还真是有缘分。既然如此，是不是不得不留个联系方式，方便以后‘偶遇’呢？”

　　说着，他动作自然地挪动了一下椅子，靠近了温韵江的位置，修长的手指朝着她的鼠标伸去。温韵江心领神会，乖巧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一时间，空气安静得只剩下周围键盘细微的敲击声。

　　温韵江的目光落在陆清皓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看着他的指尖在鼠标上轻点了几下，熟练地打开了□□添加好友的界面，然后在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接着，他回到自己的电脑前，登录□□，看到消息图标闪烁，便迫不及待地点开，问道：“‘浅梦渡月’是你吗？”

　　温韵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一阵雀跃感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正是她这两天辗转反侧、朝思暮想的事情吗？可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陆清皓带着一丝询问的语气再次开口，她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是……是我。”她轻声回答，念出自己那个略显文艺的网名时，脸上不禁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然而，陆清皓那带着南方口音的温柔语调，却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她那点不自在。下一秒，陆清皓的嘴角微微上扬，随着鼠标“滴答”一声轻响，他像是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神情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星河踏浪’？”温韵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原来他的网名也没比她的“浅梦渡月”好到哪里去！看着屏幕上“你已添加星河踏浪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啦”的消息提示，她的心情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小鸟，欢快地在心房里跳跃着。

　　紧接着，陆清皓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色的签字笔和一张白色的便签纸，迅速地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她：“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记一下。以后……可以约我一起出去玩哦。”

　　他的语气坦率而直接，仿佛这一切都再自然不过，却让温韵江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一股难以言喻的甜蜜和慌乱在她心中交织。

　　“都……都这么明显了吗？温韵江，他的用意已经这么明显了！可是，今天这进展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她心里的小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脸颊如同被火烧一般滚烫。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身上的毛衣仿佛突然变得厚重起来，让她感到一阵燥热和不安。

　　“嗯？”陆清皓的手停留在半空中，那张小小的便签纸在他的指尖微微晃动。他微微低下头，看了看便签，又抬起眼眸，带着一丝温柔的催促和期待望向温韵江。

　　“啊，哦，好的。”温韵江结结巴巴地应着，慌忙伸出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陆清皓温暖的指尖。就在这不经意的一瞬间，一股细微的电流仿佛从他的指尖传递到她的指尖，然后顺着血液流向她的心脏，引起一阵轻微的颤栗。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悸动所鼓动，脱口而出：“我现在……打给你。”

　　陆清皓微微一怔，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震动着的手机，低头认真地存下温韵江的号码，嘴角始终挂着那抹温柔的笑意，如同春日湖面荡漾开的一圈圈涟漪。

　　温韵江抿了抿嘴唇，脸颊上的红晕更加明显，心里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痒痒的，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暧昧的氛围，如同早春的阳光洒在肩头，温暖中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燥热。

　　她心里清楚，今天的再次相遇，已经让他们的关系不再仅仅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陆清皓的主动和坦率让她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脑海中再次闪过李泠洁那句略带调侃的话：“上大学不谈一场恋爱，那你的大学生活可就不完整了哦！”

　　陆清皓抬起头，朝着温韵江微微一笑，下巴轻轻一扬，示意她看向电脑屏幕。为了不打扰机房里其他正在安静学习的同学，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在□□上的交流。

　　“你今天也是来写论文的吗？”他率先发来一条消息。

　　“嗯，我刚刚才写完。”她快速地回复。

　　“哦？挺快的嘛！”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赏，接着又问道：“那你今天来机房是……？”

　　“下午没课，就过来随便上上网。”温韵江的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试探地反问道：“你呢？”

　　“我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他的回复很快，随后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提议道：“现在的天气挺好的，阳光也很暖和，要不要出去走走，随便散个步？”

　　温韵江不知道的是，屏幕那端的陆清皓，此刻的心情也并不像他表面上那样平静。刚才那看似自然的邀约，以及之前看似随意的搭讪，其实是他暗地里练习了好久的“成果”。

　　自从那天在机房初遇，温韵江那双清澈中带着一丝羞涩的眼睛，以及她略带窘迫却又努力镇定的模样，就如同在他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

　　这几天，他也在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更主动一些，没有留下她的联系方式。所以，接下来的两天，他才会找各种借口来到学院的机房，带着一丝忐忑和期盼，如同等待月亮的潮汐一般，等待着再次见到她的身影。

　　当他再次看到温韵江出现在机房门口的那一刻，他的心里也如同春日的花朵般悄然绽放，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义。

　　这个从线上到线下的邀约，就像刚才他直接要她的手机号码一样，来得突然而直接，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温韵江的心又一次被轻轻撞了一下，既有着难以抑制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手足无措的慌乱。

　　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内心的小人儿再次开始激烈的争吵：一边是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般渴望着阳光的雀跃，另一边却是如同躲在坚硬壳里的小蜗牛般畏惧着外面世界的胆怯。

　　最终，那一见钟情的悸动如同破土而出的新芽，顽强地战胜了温韵江根深蒂固的胆怯。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一丝颤抖，在屏幕上敲下那个肯定的答复：“好，我们走吧。”

　　发送出去的瞬间，她仿佛卸下了一直以来无形的枷锁，心跳却如同擂鼓般剧烈。她慌忙关掉电脑，顾不得整理，抓起帆布包就站起身，双腿竟有些微微发软。陆清皓早已起身，嘴角噙着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春日里绽放的花朵，温暖而令人心动。

　　两人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出安静的机房，温韵江低垂着眼眸，指尖紧紧地攥着帆布包的肩带，掌心微微出汗，心底既充满了对未知的期待，又夹杂着一丝少女特有的忐忑不安。

　　三月的名大校园，已然褪去了冬日的萧瑟，处处涌动着蓬勃的春意。明德楼下，一片葳蕤的香樟林映入眼帘，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在布满青苔的石板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如同碎金般闪烁。新生的嫩芽迫不及待地探出头来，将地面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绿意，间或散落着一些红褐色或嫩绿色的芽鳞，像是大自然精心铺就的地毯。

　　两人踩在这些柔软的“地毯”上，脚步不自觉地放缓，彼此之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河流在静静流淌，带着初春的微凉，也带着一丝暧昧的气息。斑驳的光影如同细碎的吻，温柔地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头，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