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期》哑巴鹤

3、冬天与春天之间，到底是什么

　　肖澜只身回到寝室，冲了个凉。不等头发干透，便出门去了。

　　黄昏时刻的西门，是他闲逛的老地方。

　　学校在郊区买下了一大片地，树立了教学楼图书馆体育场教师公寓等必备设施之后，便剩下了大块的空地，留给了那些小商小贩。初设立的时候，还不成气候，没有几年便被校方正式规划土地，命名为商街。

　　肖澜喜欢这里。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以自己浓重的乡音为招牌，展示着店内纯正的特色。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开朗或低调，或大大咧咧或一丝不苟，但无一例外的，他们都专注于自己的事情，不去探究顾客的家长里短。迎来送往中，肖澜舒心于这种陌生人之间的安全感。

　　呼，满意的喝了一口热汤。潮湿的身体这才缓了过来，或许，在这里，才不用担心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吧。

　　毋庸置疑但却不可告人是，肖澜比谁都清楚，崔筝迪不喜欢商街的烟尘，不喜欢人影攒动的吃饭环境，所以，这个时候，他不可能在这里出现。

　　哼，这个自来熟，即使带着伤，肯定也要赶赴旭起他们的聚餐了。就非要和每个人都打好关系成为朋友吗？！难道他就没想过有的人根本不要做他的朋友！！

　　用手在前方虚无的挥了一下，似乎想借着这种身体的反应抵抗内心的躁动。手还没来得及收回，便被人抓住了。

　　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映入眼前的是一张无论如何也要归为陌生人范畴的脸。肖澜有些懊恼，图个清静都这么难？但还是客气疏远的问了一句：“同学有事？”

　　可眼前的人显而易见的更为恼怒：“什么？你竟然不认得我了？你……”

　　“晨贤，别闹了。”跟在身后的韩风不免苦笑，自己这个冲动的表弟反射神经还真是快呀。

　　转而面对肖澜，“嗨，肖澜，不介意我们也坐这吧。”韩风拉下晨贤的手，伸出自己的：“我是韩风，他是赵晨贤。我们今天下午刚打过比赛的。”

　　见肖澜无视自己伸出的手，韩风不免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顺势收回手掩饰一下，却听到了肖澜不凉不热的声音：“坐吧。”

　　赵晨贤早饿坏了，急急忙忙的招呼老板过来，韩风也微笑着随之坐下。老板笑呵呵地走过来招呼老顾客，赵晨贤还未开口点餐，便听到肖澜说：“老板，结账。”

　　华灯初上，暮色四合。本是温馨安适的晚餐时刻，肖澜此刻却随性地享受起空旷球场的微风。

　　手边没有球，兜里也没有魔方。肖澜无奈的从腿侧的裤兜里掏出一版口香糖，拉出一片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上学期关于转院申请的事儿，结果过几天就能出来了吧。离不开这个学校，避开有你的地方也好。心底泛起了苦涩，嘴里的薄荷味儿刺激的喉头一阵阵发凉。似再也无力坚持伪装，肖澜蓦地垮下了肩膀，靠着铁丝网，瘫坐在地上。

　　崔筝迪啊，崔筝迪，你怎么可以这么随意的就招惹我……

　　这个在自己心里扎根了一年的名字，这个在自己心里被无数次划入禁区的名字，这个在自己心里反复折腾不肯停歇的名字，只能在心里，只能在心里呀。

　　“李旭起那个妹妹长得还真是可爱呀，”铁丝网的另一侧，梧桐路上传来了两个行人的对话声，在这个平静的球场，扩大了声音。

　　“唔，是嘛，还好啦。今天倒是真的很热闹啊。打败了机械学院哎！我们可以进决赛啦！！”另一个声音明显单纯兴奋许多，带着酒足饭饱之后的放松，毫无顾忌的喊了出来。

　　“对啊，不过三大功臣只来了一个，还真是可惜。大家散的有些早，不太尽兴啊。”

　　“行了你，还不知足。李旭起那个妹妹可是肖澜的女朋友，你小子死了这份儿心吧。”

　　……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四周再次恢复了宁静。

　　三大功臣，搞笑的名字，肖澜不禁轻嗤了一声。崔筝迪那家伙也没去吗，反常啊。哼，他什么时候正常过。思绪不禁飘到比赛前一晚的醉酒事件上了。

　　肖澜和李旭起是室友，住在高级学生公寓里。崔筝迪因为个人的一些原因，觉得住校不方便，干脆在西门外租了房子。昨晚，李旭起硬拉着肖澜去找崔筝迪喝酒，说什么恭喜他乔迁新居。肖澜无语望苍天，他崔筝迪都搬了快一年了，你这个借口也用了快一年了，就不能换点儿新鲜的？你就这么笃定我会跟着去吗？这么想着，每每都被拉进崔筝迪住处。

　　李旭起是个想法简单的行动派，他单纯认为肖澜是个别扭而不善表达的人，崔筝迪是个不管香臭照单全收的老好人，于是便毫不掩饰的要把两人的关系拉近。在异地求学，肖澜的朋友少的可怜，好不容易碰到这样热情真挚的崔筝迪，旭起急着把这么一块宝献给肖澜。

　　崔筝迪的房子不大，对于独居的人来说却是绰绰有余。

　　不出旭起意料，尽管来过多次，肖澜依然不是个熟络的人。在上演了第n次肖澜貌似认真地绕屋参观，筝迪旭起貌合神离的胡侃海吹之后，李旭起终于受不了了，拿起身旁的足球用力向肖澜扔去：“喂，你个闷骚男。是不是想住这呀！看好了吗？满意这房子吗？”

　　崔筝迪担心了，那么大力的足球飞向毫无防备一脸无害的肖澜，打到脸怎么办？身体快过思维，崔筝迪起身要过去帮忙挡球。

　　可肖澜懂旭起的意思，起初他俩就是靠这么个动作结识的。按照以往惯例，肖澜稍稍后撤，卯足脚力，抬腿准备给旭起一记绝地扣杀。是的，他们都没有瞄准对方，都在虚张声势的发泄彼此的恶趣味。

　　球已经飞过来了，腿正要往前踢去，崔筝迪的身影闪了过来，挡在了肖澜身前。

　　收不住了。崔筝迪闷哼一声，双手紧紧抓住足球，单膝跪到了地上。

　　两个人愣住了，旭起先反应过来，忙奔过去：“你傻呀，我跟澜子闹着玩儿的，你较什么真儿！真是个天生的老好人！！”李旭起絮絮叨叨的埋怨着，肖澜原本有一丝动容的脸上，重又恢复了平静。哼，廉价的热情与悲悯。我不稀罕！

　　筝迪的反应还是中规中矩：“呵呵，没关系啦。不是找我喝酒吗？还愣着干嘛！我都准备好啦！”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去厨房拿酒，肖澜还是心疼了。李旭起又在耳边说开别的事：“喂，明天比赛你想上吗？今年一直都是我上场，你也总在练球呀，为什么不上呢。”

　　肖澜抿嘴一笑，在旭起面前，永远都可以这么放松，放松到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想着怎么瞒过挚友：“呵呵，机械学院是有名的犯规球队嘛，你知道，我比较怕疼啊。所以你就上吧。”附送一个星星眼，眨啊眨的。

　　从厨房出来的崔筝迪刚巧看到这一幕，肖澜一脸单纯可爱地看着李旭起，李旭起一脸灿烂开怀的笑着说话：“那你明天一定来看哦，就这么说定了！”捧着托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李旭起何其幸运，得此肖澜，一生足矣。

　　“恩，好。”抬眼看到崔筝迪，肖澜拍拍旭起：“酒来了。”

　　可能是为了化解刚才的尴尬所以故意兴奋，可能是第二天要比半决赛所以兴奋，也可能是几个大男生好久没喝过酒了所以兴奋，甚至可能是转院申请结果快要下来了所以兴奋，三人喝的都很high。谁都没劝谁，想怎么喝就怎么喝的样子。

　　肖澜知道自己酒量小，所以喝得很慢。大部分人都是一旦放松了就不好立刻绷紧起来，再加上酒精的麻痹作用，当肖澜意识到这么晚了无论如何也无法搬运旭起的时候，崔筝迪也顺利的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喂，你……”，本来就不好意思让一个醉汉帮自己搬运另一个醉汉，肖澜斟酌着措辞，想要找个好办法。

　　崔筝迪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这个动作提醒了肖澜，还是先安顿好崔筝迪，自己再去找司机吧。

　　想到这里，便上前一步，扶住了那个已开始呈现倾倒趋势的高挑身躯。

　　崔筝迪的气息浊重而饱满，一呼一吸压得肖澜着实沉重不已。略带疲惫的抬眼，冲他傻呵呵的笑：“澜子啊，你喝多了吗？”

　　“没有。”

　　“可是我喝多了呢。澜子，你醉了吗？”

　　“为什么醉？我又没喝多。”好心提醒崔筝迪，话一出口又后悔了，跟一个酒鬼计较什么。

　　“你不想醉吗？可为什么我这么想醉下去呀？”

　　“……”

　　“澜子啊，我和旭起同时认识你的。”

　　“……”是啊，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可怎么一切不按相同的心境发展呢。

　　“可为什么……你对旭起就那么好，对我……就那么……冷淡呢。为什么不一样呢。”为什么我对你的心，和你对我的心不一样呢。

　　“笨蛋。”笨蛋，如果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对我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怪就怪我对你的心和你对我的心不一样呢。

　　“肖澜……肖澜……”声音渐低，肩膀的重量渐渐沉重。筝迪再也无力抵抗生理上的时钟，昏昏睡去。

　　肖澜也没再做声，稳重地揽着筝迪，一步一步将他拖到卧室，放到床上，又将被子毯子枕头全套拖到客厅，安顿好了旭起，然后走了出去。

　　冬末的街头，却下着可笑的冷雨。春寒未至的日子，早刮过了一阵狂风。

　　冬天与春天之间到底是什么，我终于明白。那是无力的守候与无边的奢望。